逸海心河 第1章 山雨欲来

作者 : 爱情如履薄冰

千峰林次,云海层叠。云雾缭绕的千云峰坐落在群山深处,人迹罕至,山峰高处耸入云端,巍峨着这里的一草一木。

逸萧在山下树林里已经足足找了两个月,当初接到师父命令时他也大惑不解,为何师父这么急着要找这名为“玲珑石”的东西。师父已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便有如佛法精湛,看破世间百态的老僧一般。自记事起师父便只有在指导他练功时才和蔼可亲,费尽心思。闲暇时师父从不理他的事,也从不要求他做什么,他曾一度以为师父并非凡间之人,二十年来师父的生活始终如一,任何事都看得极淡,每次自己偶有心得或突破,师父都是带着笑,却又表现得无动于衷。

这回是怎么了?交代此事时师父的言辞颇为凝重,令他感到事态严重,虽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逸萧还是了中断了原定为期五年的苦修,来到千云峰内,逐寸逐寸的寻找,两月来几乎已经搜寻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翻遍了每一棵大树,终究一无所获,令他甚是气馁,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找错了地方。

师父的话如此急切,定然十分重要,若是十万火急的大事,自己又迟迟找不到这个所谓的玲珑石,如何对得起师父二十年的栽培之恩。不理那么多,最后这片树林如果依旧找不到,唯有放弃,回去跟师父请罪了,想来凭师父对自己的疼爱,该不会太过苛责,回想起师父这二十年来慈祥可亲的面容,不由一阵羞愧,我究竟在想什么,还是快找吧。胡思乱想间逸萧己经步入了一月之前自己为了方便寻找而划分的最后一片区域。

忽然前方不远处一片枯树林吸引了逸萧的注意力,两月来的寻找已经使他对这座山峰有了详细的了解,不知是否地理位置特殊的原因,这片山林的草木极为茂盛,林木参天,长草齐腰,几乎所有的植物都比别处同种高大一倍不止,曾经一度给他的搜寻工作增加了极大难度,然而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小片枯林,且最中间的几根枯木已经泛黑,似干枯又似烧焦,要知道两月来逸萧连一棵枯树都没有见过。

逸萧脑中一震,意识到自己怕是找对地方了,连忙奋起已经被消磨的所剩无几的意志,拨开枯木仔细挖掘,终于在一处特别黑的枯木底端,发现一块鹅卵石大小的晶石,只见这通体血红,看不出是什么材料,拿在手上却是温软如玉。大概是它了,逸萧兴奋的把玲珑石收入囊中,转身出了树林。

这辈子我都不想再来这里了,想想这两个月的辛苦,逸萧便要眉头大皱。边想着边回到自己用树枝搭起的临时营地,收拾行装出了千云峰,展开身法飞奔而去。不能再耽搁了,否则恐怕误了师父的事。

百鸟林内终年四季如春,百花齐放,珍禽异兽不胜繁举,尤为特别的就是在高高低低的树林间栖息的各种鸟儿,白日里虫歌蝉唱夹杂在百鸟争鸣中,比之高阳洒照下万紫千红的林间美景也毫不逊色,阳光自参天古树间透进来,一头撞到奇花异草上,激起五颜六色,蔚为奇观,声色相和,为这本已是百花争艳的百鸟林多添了几分仙境之气,令人乐而忘返。

“孤楼”便建在这片人间仙境的百鸟林深处,自三十余年前华清古无意间来到这,便被这里的“仙气”吸引,建起了“孤楼”。说它是楼,其实不过是几间草木结构的简易小屋,主楼高不过三层,占地不大,四周依地势竖起的歪歪斜斜的篱笆,让人忍不住怀疑那是自然的杰作,而非出自人手。

前尘往事,不堪回首,华清古也不想再费神。二十年前他抱了尚在襁褓中的婴孩逸萧回来,这二十年来除悉心教导他功夫之外,就是每日的弄溪为乐,又以山泉水配林间百花自酿“百花液”,二十年来安静闲逸的生活平凡中每见真趣,都能给他带来无限欣喜,华清古知道,自己已经深深爱上了这里的一草一木。萧儿怕是这世上最年幼的酒鬼了,想起自幼便偷喝自己“百花液”的顽劣徒儿,华清古不由一阵好笑。算算日子,萧儿也该回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华清古这几天少有的愁眉不展,神色凝重,正想着,心思一动,愁容尽展。萧儿回来了,回来就好。

百鸟林,逸萧如飞般在林木间穿行,无论脚踏草木还是手触树枝均能使速度略增。心头略过一阵高兴,终于到家了,自十七岁第一次出百鸟林,自己还是首次回来,不知师父是否安好,这“云遁术”的轻身功夫自己已经颇有心得,该不会令师父失望吧?逸萧便想便行不觉间“孤楼”已在望,逸萧停形,激动的扬声到:“师父,我回来了!”

不远处眨眼间出现一道仙风道骨的身影,捻须笑道:“萧儿,终于回来了,找到玲珑石了吗?”不是自己阔别四年的师父尚有何人!

逸萧连忙从怀中拿出那颗血红色奇异晶石,交到华清古手道:“弟子幸不辱命,终于找到了。”接着看了看华清古的眼睛道:“呃,应该是它吧,不过我费了些时日,不知有没有耽误师父的事?”

华清古欣然笑道:“没错,就是它,时间也刚刚好。”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逸萧,“为师观你身法气度,这几年理该没有荒废为师教你的功夫,不错,不错。”心中却在暗想,真是异数,自己早已到了辟谷的境界,世间万物都不能让自己的心海泛起一丝涟漪,却偏偏对这个徒儿不能释怀,关心之情连自己都感觉奇怪,四年来不时想起这个在外苦修的徒弟,就像每个午夜梦回,自己都强烈思念着慕儿一般,看来我是为老不尊了,六十年的岁月仍旧看不淡世情。华清古心中一阵苦笑,自己距离无意的境界怕是还差一些。

想到此处,华清古收起心神,看了看手里的玲珑心,似乎在自言自语的道:“是时候了,既然躲不掉,也该是时候了。”说罢不理逸萧疑惑的眼神,转身朝房内走去。

逸萧想问,但转即又忍住了,自记事起,师父便沉默寡言,除教导自己心法剑法跟读书认字之外,从来都少有说话,就连发现自己偷酒喝的时候也只是笑骂一句“滑头”,便再也不语,害得自己闲暇时只能把自幼豢养的几只林间小兽当做是那对之“弹琴”的黄牛,这一点自己早就习以为常了,不问也罢。就像这传信玉简,四年前第一次出门修炼时师父留给我,说是有事的话会通过它告诉我,可是当我问师父这小小一方玉要如何传信时,师父便笑而不语,现在这玲珑石究竟是什么东西,我都懒得问了,反正要告诉我的不用问,他不想说的问了也白搭。逸萧边想边向自己房间走去。

回到房间,环视一眼,一切都跟自己四年前离开时一样,看来师父常有打扫。一个纵身扑向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小床,模着兽皮制的柔软床褥,儿时趣事又浮现脑际,嗯,终于到家了!

“萧儿,到我房里来”。

耳内听到师父的声音,逸萧一个鱼跃跳了起来,转身来到华清古房中:“师父,您唤我。”

“嗯,萧儿,你可知为师为何要你寻玲珑石回来。”

“弟子也感觉很奇怪,以师父山崩海啸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襟怀,怎会发这样一封言辞急切的玉简给弟子,且要弟子以最短的时间找到这玲珑石并赶回来,若非弟子出门时师父交代这传信玉简乃师父独有,弟子或许会怀疑是别人在搞鬼呢。”

华清古负手悠然道:“有些事是到了该告诉你的时候了,为师就是华家这一代的族长之兄,华家这一代的族长华清鸿便是我的弟弟。”

逸萧身躯一震:“您是说,武林三大世家之一的华家?”

“正是,当年为师以弱冠之年悟通家族武学最高心法玲珑诀,进而闯荡江湖。连败当时数十名江湖大豪,三十岁时天下间已罕有敌手,就在我意气风发,决定挑战武林圣地七重门的时候,却遇到了我这一生注定的命中克星,也是我最钟爱的女子。那时我便知,当感情来了,任何武功心法也拦不住,”说罢脸上现出痛苦之色。逸萧不敢打断华清古的思绪,耐心等待着华清古的下文。

华清古接着道:“她就是当时情家家主长女情慕……不过那时她已是烈家未过门的媳妇了,她是下山来找我挑战的,我们朝夕相对了十日,谁都没有出过一招,十日之后她转身走了。那十日是我一生中乐的时光,我们无话不谈,尽述心事,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我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放弃了原本挑战七重门的打算,回到族内,苦思了三日后,终于不顾家族反对,登上了“奈何天”提亲,不想却遭到情烈两家高手围攻。

我力战之下不幸重伤,最后亏得慕儿不顾自己,飞身为我挡了必杀的一招。所幸我华家“云遁术”身法天下无双,我带着慕儿逃至千云峰内,敌手未能追及,才让我逃得大难,可惜慕儿绝代芳华,就那么消散在我的怀中。”

华清古脸上痛苦之色更浓,“都怪我无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妻惨死却无能为力。若我当年没有爱上她,或者没有冲动的闯上‘奈何天’,现在的我是否会快乐一些呢?至少慕儿不至于以双十年华便撒手人寰”。接着又是一叹:“我之过也!这三十余年,每思起她的音容都令我心神俱醉,除了教导你之外,我用尽所有的时间去想她,想我们那十日的点点滴滴,现在回想,若当时她没有死,我能否像现在这样思念她,仍是未知之数,真是讽刺。”

华清古苦笑摇头之际,逸萧却在想,难怪师父二十年来总是寡言少语,不是坐在溪边出神,就是干某件事时突然停下发呆,面上时而开心时而痛苦。自己少时曾问过,师父只是不答,后来也懒得问了,原来有如此因由。

华清古续道:“萧儿需谨记,情之为物,在乎一心。当感情来时,无需阻拦,因为一切都是徒劳,但如何抉择,就要看你能否看破自己的内心了,有时候,或许放弃也是一种幸福吧!”

逸萧听的一阵糊涂,既然喜欢为何要放弃。见师父再无说话,才敢插话道:“那师父这次要徒儿中断修炼去找玲珑石又是为什么呢?”

“为师当年大闹一场,引起武林轩然大波,自己却心灰意冷,再无复挑战七重门的雄心壮志,只想找个安静场所终老一生,后来,当我经过一座小镇时,发现了尚在襁褓中的你,不禁想起了已经辞世的慕儿,就是这一个念头让我抱了你回来,二十年来尽传你平生所学,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教导你跟思念爱妻上面,你我虽名为师徒,实与父子无异。但当年为师所行,已給华家带来无穷麻烦,现在宗门有难,我不能不管。”

看到逸萧疑惑的表情,华清古挤出一丝笑容道:“你是在奇怪,为何我足不出户,却像是知天下事般知道华家有难,对吗?”

逸萧尴尬一笑道:“自徒儿记事起,每有心事或者不开心的时候,师父总能像是未卜先知一样猜个**不离十,而且这次师父人在百鸟林,竟然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事,您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这手功夫定要传给徒儿”。

“哈哈哈,我的乖徒儿原来以为我藏私,难道为师还怕把你这小子教出来会饿死我这老师父不成。”华清古心情转佳,继续道:“华家武学最高心法玲珑诀,并非一般世俗剑法、功法之类,严格说来甚至不能算作是武功,而是一种练心之术!临敌对阵之时也并不拘泥于何种招式武功,由简入博与由博入简同为武学至理,所谓大道始于一而终于九,此‘九’可视其为一,也可视为千万,纯看你如何体会。故而心境便尤为重要,试想同等级数的对手,若能始终保持一颗平静心,招式心法运用比之对手更为合理,那么你自然较对手为优,获胜机会大增。玲珑诀便是讲求以心御神,以神御气,以气御敌,以敌观心。炼心之术犹如怒海操舟,稍有不慎又或心志不坚者都有可能心死魂消。但当你练到心神合一时,虽不至能神游物外,却也不必再刻意探查人事变迁,世间万物皆逃不出心神的感应,相比之下,五官之感早已沦为下乘。”

“那师父岂不是不出门也可知天下事!”逸萧心中一阵羡慕。

“倒也没那么夸张,为师尚未修炼至大成,只因心有挂碍,不能得心应手。至于你,还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路要走,当你走到那段路的终点,便会明白为师此刻的感受,这种事多说无益,时至自知,你的玲珑诀第一重心法已成,心志比常人强大十倍不止,练起功来也可事半功倍,但切忌骄傲自满,否则必吃大亏,需知天下间能人无数,比你高明者不胜枚举。”

逸萧嘿嘿笑道:“师父不是说玲珑诀首在练心吗,若我的心智练到足够强大,自不会出现自满、紧张、嫉妒等负面情绪了吧。”

“小子果然一听便明,不枉我二十年教导,希望你终有一日能超越为师,达到独步天下的地步。好了,现在说说为师要你做的事吧。”

“是,师父请吩咐,弟子一定竭尽所能,不负师父厚望。”

“谁对你‘厚望’了?”华清古抿嘴笑道。

逸萧毫不脸红,“师父不是要我超越师父吗,所谓名师出高徒,等我超越了师父,别人才会知道您这位名师有多‘名’啊。”

“唉,真不知道你这滑头的性格是学了谁,”华清古无奈一笑,“我要你走一趟华家,以你现在的身手,遇到顶尖高手虽必败无疑,但若要保命逃生该非难事,为师当年对华家多有亏欠,我那二弟二十年来支撑整个华家,定然非常辛苦,就当是替为师还一还这欠了二十年的债吧。不过你此行能帮则帮,应退则退,无需逞强,也不必将师门荣辱放在心上,善恶好恶全凭自己体会,更不必在乎他人想法,须知你的心性与行事将不会是他们所能了解的。只要心无挂碍,遇事便不会偏颇,不致影响玲珑诀的修炼,荒废自己大好前程。”

逸萧感激道:“多谢师父教诲,弟子一定不辱师命。”

“为师即将远行,如无意外,三年内必回,你也不必问我要去哪里,这段时间就靠你自己了。包裹已经为你准备好了,玲珑石就在里头,那是我华家族长的信物,你将它交给吾弟华飞鸿便可,想他当了二十年的族长,却连族长信物都不曾拥有,唉,我之过也!去吧,我还要静静的想些事情。”

逸萧恭敬施礼,然后拿起旁边的一个小包裹退了出来,耳边又想起师傅的声音“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不思量,自难忘。”

逸萧心中久久不能平复,二十年来师父少有说这么多话的,可见对自己的关心。不知道此次下山会遇到什么好玩的事,这几年虽一直在外,但遵照师命,他都尽量远离人烟,少有与人接触,照师父的意思,逸萧玲珑诀未有小成,接触多了人事会影响心智。但他自幼便曾听师父说起一些武林掌故,一直向往不已,这次终于有机会,哪还不兴奋莫名。今晚怕是睡不着了,逸萧这样想着,一边按照玲珑诀心法打起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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