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心河从打坐中醒来时,天尚未亮。这段时间的九死一生,虽然凶险,却没有让他惧怕。自从家人惨死的那个雨夜,他的心就已经不再跳动,现在唯一能够让他牵挂的,就只有师父的恩情,和远在海阁的文若。当初之所以选择向文若表白,除了心中对她的欣赏和爱意之外,也有许多同病相怜的情感在内。都是孤儿,都在茫然未知的世界中苦苦挣扎。
可惜了父亲唯一留给我的定风棍。
武器对他来说倒是不算什么,更多的还是握上定风棍时,心中的一点安稳,即使是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出人头地,交锋争雄,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他只是不想让太多的人失望而已。
“唉。”
“苏兄为何叹气?”
“原来怀兄起得如此早,倒让我颇感意外。”苏心河暗惊自己想的入神,竟不知有人靠近,如果是敌人,他此刻必定小命难保。
“我经常在夜里咳醒,已经习惯了。每次睡不着的时候,我就会来这里,看着漆黑的夜空,想着夜空的外面会是什么,想着如果有一天我死去了,灵魂会飘到哪里,想着想着天就亮了,我的夜,都是这样打发的。”
他说的颇有一种自惭形秽的味道,苏心河大起同情之心,问道:“有机会的话,怀兄可以去看看华夏界,那里是我出生的地方,那里的月亮特别的圆,夜间也不至太过黑暗。是了,怀兄的病是如何得的?”
“自幼便得了,也正因为这种病,让我在儿时便失去了很多童趣,连亲兄弟都疏远我。于是我把全部心思都放到家族生意上,算是打发日子吧,可惜现在我连这件唯一的事情也失去了兴趣。”
“哦?怎么说?”
怀安清瘦的脸庞朦胧中显得更加苍白,咳了两声才道:“几个弟弟都长大了,他们都有习武,当然不把我这个不能习武,又自幼不合群的哥哥放在眼里,眼下已经开始谋夺家产了。怀家虽不像仵家那样富甲天下,但经过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再有望海城独特的位置,倒也积攒了不少家当。”
“本来他们想要,给他们也无妨。我的病越发重了,还能活多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争来那些有什么用。可是现在欣雅嫁到了家里,我不得不替她考虑。昨日你来时见到的冷清场面,你当真是大宴过后吗,其实并没有多少客人,我是太过委屈她了。”
怀安眼神渐渐湿润,伤感之情渐渐强烈。
“怀兄可知逢人只说三分话的道理?”
“我经商多年,这些年来除了认识了欣雅这个红颜知己之外,可以说再无朋友。现在身边有了欣雅,想的事情难免会多,虽然她并不需要我来照顾。”
苏心河顿起知己之感,怀安此时的心情与他极为相似,就连活着,也只是为了身边的人。
他心中涌起强烈的思念,暗道如果可以,一定要把文若带在身边,自己实是有愧与她。
“怀兄为何要将此事告诉我?难道觉得我有能力帮到你吗,怀兄是否太看得起我了?”苏心河是真的很想帮他,不过他自家知自家事,实在没这个本事,更不想卷入这种家族内斗式的勾心斗角中。
“苏兄不必担心,我不需要你替我照顾欣雅,她自己能够照顾好自己,如果将来有可能的话,希望你能帮帮她,这样就够了。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在你的眼神中看到了与我相似的东西,这种感觉很难言明,但它确实存在,叫我如何说呢?”
苏心河苦笑一声:“你倒看得透彻。”怀安说的有些晦涩,但苏心河却听懂了,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似乎遇到了同一类人。
“苏兄果然不是做作之人,否则我这番话也算是白说了。天快亮了,不敢再扰苏兄,告辞。”
既然你已经命不久矣,为何还要娶她?这句话苏心河一直没有问出口。他不敢问,因为他没把自己的性命当做一回事,而他一样给了文若承诺,究竟怎样才是对她好,世人又有谁说的清。
乐千鸿拗不过,只好带着小师妹踏上了回家的路途。幸好他们走的是水路,一路上有仵家商队照拂,苏逸倒也没有过于担心。实际上他们连自己都保护不周,任何一个高手来都足以取他们性命,有何资格去替别人操心。
仵欣雅执意要来送行,怀安则因咳得厉害而中途放弃了。
苏心河故意紧走几步,把说话的机会留给身后两人,脑中仍在回想着凌晨时怀安的话。他本想把乾坤袋还给乐千鸿,由他转交给乐长风,这么贵重的礼物他实在不敢收,而且也太扎眼。无奈乐千鸿执意不肯,理由当然都推到了他师父的头上。
仵欣雅一边对苏心河投以赞许的目光,一边有些难以启齿地对逸萧道:“逸兄这次去天诛岭,可否代寻一味名为水殷草的药材。此草终年生长在土壤湿润又不见阳光的地方,数量极为稀少。听药农说,在天诛岭内见到过。那里对普通药农来说虽然危险,想必你们不会太过为难。当然,如果有危险就算了。”
“不是我不帮忙,不过以仵姑娘的身份,能指使的人手不在少数,我听说前日你的花轿被沐岚那小子偷袭,是一位绝顶高手在旁救了你。”
“绝顶高手谈不上,不过李伯倒是自小就在保护我。可惜他身份超然,我并没有资格指挥他做事,况且,我也不想麻烦与父亲有关的人。”
她神色黯淡,逸萧知事出有因,且必定是不为人知的秘密之类,可恨他那好事的性格自己也管不住,连忙追问。
仵欣雅缓缓答道:“自小我就生活在兄弟姐妹的冷漠中,只因母亲是父亲纳的妾室。后来母亲忧郁而终,我只记得她死前很痛苦。她的死给我的打击很大,我开始拼命学习经商,希冀能让父亲注意到我。”
仵欣雅长出了一口气,才继续道:“后来我终于崭露头角,在众兄弟姐妹中算是出类拔萃的,生意上给了父亲很大帮助,他也开始重视我,将家族一些重要生意交我给打理。于是我开始四处奔波,怀安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我们成了知己,开始无话不谈,只有在同他说话时,我才能找到一份适意和平静。”
“可惜好景不长,自从我所掌握的生意越来越多,开始引起兄弟姐妹的嫉妒。不客气的说,那些人没一个能撑起这偌大家业。可是父亲还是把我手上的大部分事情交给了几个哥哥。仵家经商靠的是几百年积攒下来的信誉和与下属同甘共苦的心意。那些好吃懒做的公子哥哪懂得这些。”
“于是我一怒之下再不理家族的事,选择嫁到了望海城。希望可以逃离那个丑陋的家庭。可惜来了之后才发现,怀安的病情比我上次见到他时,又严重了。”
“我手上已无可用之人,他的处境也和我差不多,都是被家族排挤。可我总不能坐看他病情加重,所以才有了这个不情之请,希望逸兄明白。”
逸萧哈哈一笑道:“好说,仵姑娘如此帮我们,我替你寻一味药,只属小事一件,姑娘尽管放心。”
“那欣雅先谢过逸兄了,我就在这儿静候佳音,逸兄一路保重。”仵欣雅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后方,只剩下逸萧加快脚步,赶上前面的苏心河。
“我们真的要帮她寻药吗?”逸萧问道。
“那是你的事,何必问我。”
“我怕她也在骗我们。”
“你是被骗怕了。”
“那你是相信他们喽?”
“假如你被骗了上百次以后,见到路上有人被追杀,生死一线,你救还是不救?”
逸萧一呆,想了想道:“好吧,你赢了。”然后收拾心情,飞奔而去。
天诛岭据说是很久以前的一处古老战场,当初各大域之间曾经爆发过很多战争,当年的东域人在这里迎击来犯的敌人,双方死伤惨重,至于最后谁输谁赢,没人说得清,总之留下了漫山遍野的尸体。
万年萧索过后,这里逐渐长出了参天大树,奇珍异果,古藤绕天,遮阳蔽日。终日不见阳光的山里有着得天独厚的地势和气候条件,一些难觅其踪的奇花异草就生长在这里。不过这里终日不见阳光,所以毒瘴弥漫,常人难以进入,于是形成了一处珍稀药材的圣地。
或许它们才是最终的胜利者,而那些死去的人,都成了它们的养料。
逸萧望着烟雾缭绕的山峰,月兑口叹道:“仵欣雅还真是好介绍,选了这么个鬼地方让我们来。”
“别废话了,先找条路再说。”
逸萧摇摇头,无奈地随着苏心河迈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