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茶摊自然即没有坐也没有桌,但出门在外能在这冬季,捧一碗热茶,已是极为满足的。
萧子衿捧着硕大的茶碗,吹了吹茶沫,小撮一口茶,笑道:“老人家,您这大老远的挑茶上山来卖,难得居然还是烫的。”
鲁实扮成的汉子捊着白须笑道:“大冷的天,岂能叫客人喝冷茶?也是老汉的家就在山脚下,水一烧滚立马就挑上山来卖,一路不耽搁,再加上老汉这茶桶外特意裹了稻草,防止热气散得过快。只不过山里人家,茶叶粗鄙,味道肯定不如大茶馆里的香,不知小姐可还喝得惯?”
“喝得惯,喝得惯,虽是粗茶却自有一番香气。”
萧子衿扯着闲话,侧眸偷瞄,但见那两个家丁自蹲在一边也在闲聊。而小青和小蓝则矜持身份,即不肯与这乡下汉子闲扯,又不方便以丫头的身份唤回萧子衿,所以也远远地站开,只是面色微微有些不快罢了。
见无人注意,萧子衿压低了声音,飞快地问道:“沈老太君可到了?”
鲁实道:“昨夜已入住白云寺,除了沈老太君外还有她的长媳和长孙。你去到寺里,须得想办法与那老太君接近。”
寺庙虽说是清静之地,但寺庙的生存却是依赖于施主的布施。若是遇上出手阔绰的,要求住宿,寺庙基本也可权作客栈之用。遇上有些大户人家的家眷,诚心向佛,在庙里一住就是一年半载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未说完两句,便见小青向他们走来,道:“时候不早,我们还是快快上山吧。”
萧子衿刚应了一声,忽听前方传来一阵婴孩的啼哭声。
询声看去,但见前方小山道上正急步走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穿着灰色的直裰,外罩件半旧不新的灰色大袄。头戴斗笠,掩住了半张脸。怀中则抱着个约模一岁多的小女圭女圭,正哇哇大哭,小手小脚也在不住地挥弹着,一只脚上的鞋袜早已踢掉。后面还有人喊着:“喂喂,孩子的鞋子掉了!”
那汉子却还走着,直到后面热心的人锲而不舍拾着鞋子追近了,那汉子方才停下脚步,匆匆道了声谢,也不给那孩子穿鞋子,只哄了声:“乖宝宝,莫哭,回家了你娘就给你吃了。”
匆匆间,那汉子抱着孩子已然与萧子衿擦了个肩。小女圭女圭的啼哭声凑近了只觉更为刺耳,萧子衿目光忍不住看时,便觉那擦望而过的小女圭女圭脖颈间似有什么东西晃了晃眼。
刹那间,萧子衿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大嚷一声:“站住!”
心念百转间,她未意识到自己这一声喊太过大声,以至于周围的路人纷纷停下了脚步。
那抱孩子的汉子明明也能听到,却置若罔闻,只顾行路。
萧子衿急道:“兀那汉子,站住!”
鲁实眼见蹊跷,正巧也离得近,伸手一栏:“等等,那位小姐似乎唤你有事。”
那抱孩子的汉子这才转过了身,一脸茫然地道:“这位小姐,你可是在唤我?”
萧子衿又仔细地瞧了一眼,没错,那孩子脖间晃眼的东西正是长命锁。黄澄澄的,在阳光下格外晃眼,锁中还有碧绿的玉做装饰,上刻代表着吉祥喻意的纹饰。
小青只以为二丫初次出门,处处好奇,低声提醒道:“二丫,赶路要紧,莫要再与人闲话了。”
萧子衿未理睬小青,对那抱女圭女圭的汉子道:“这是大叔家的孩子吗?虎头虎脑的,很是招人喜欢啊。”
说着便要去逗弄那孩子。
那抱女圭女圭的汉子不动声色地避了一避,道:“我儿饿了,哭得急,我急于回家,就不与小姐多聊了。”
他说罢抬脚欲走,萧子衿急忙扯住了他,一声咤道:“不许走!这孩子根本不是你的!”
那汉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顷刻间便又稳住了心神,讥笑道:“你这小姐好没道理,明明是我的孩子,凭什么说不是我的,无端端的还拦我去路。放手,青天白日下,你一个姑娘家与我这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也不嫌羞?”
原本行路的人见着这幕,纷纷停下了脚步围拢起来,指指点点。多在议论,这哪家的小姐,如此不知羞耻与个男人拉扯。
若是换了一般闺阁里的小姐,遇到这情况,原本有理,也羞得无言以对了。但萧子衿却偏偏不是一般的“小姐”。听了那汉子的话,反而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只听她向众人道:“诸位,若这孩子是你自己的,请问,你们哪个做父母的忍心让这么小的孩子在如此冷的天气里光着脚丫?”
众人这才注意到那孩子一只脚光着,已经冻得通红,而那鞋子则提在那汉子手上。
“若是不慎鞋子丢了,做为父母,哪怕是月兑了自己的外衣也要先为孩子取暖。可是我刚才瞧得分明,孩子鞋丢了,后面有人拾了喊了半天他也不理。若不是那位大哥太过热心,追上了上来,他也不会再要鞋。”
“那是因为我耳朵有些不好使,声音隔远了就听不清,你难道就凭这个就断孩子不是我家的?”
“你若真是耳朵不好,听不到也就罢了。可是为什么后来别人送回了鞋子,你却不急于给孩子穿上,而让孩子的脚丫一直受冻?你不心疼,那是因为孩子根本不是你的!”
众人开始还有些茫然,一听她这般分析,顿时也觉有理,纷纷点头。
那汉子却呸了一声,道:“我们山里孩子可没有你们城里孩子娇贵,冻一冻又怎么打紧了?何况我是个粗老爷们,平时都是娘子照顾孩子,没有经验,所以未曾注意到这里有什么奇怪?再说,我儿饿得紧,我一心急着回家给他喂食,忽略了些脚上的事情,也是正常的。”
众人听他这番辩白,忽然也觉得有理,又纷纷点头应和。甚至还有人说:“小姑娘,你虽是一番好心,但也是误会人家了。”
萧子衿冷笑一声,道:“好一个山里人。敢问哪一个山里人家有钱给孩子脖里挂金镶玉的长命锁?哪个山里人,自己穿的布衣,却有钱给孩子买缎做衣裳?”
“这,这,这……那,那是因为,因为我们山里人虽然穷,但却不愿委屈孩子,我就愿意给我孩子穿金戴银,你管得着嘛你?!”
“这面料我正好见过,上好的云锦,不过这种面料极为贵重,泉州是买不到的只有临安才有。不知你这料子是在临安哪家绸缎庄买的?”
“这……啊,这件衣裳是我孩子他表叔上月回来省亲的时候给带的,他表叔就在临安做生意。人家好心送的,我自然也不好问是在那家绸缎庄买的了。”
“呵呵,其实我刚才是故意诈你的,孩子身上的衣服只是普通的缎子,泉州城随便一家绸缎庄都能买得到。”
“你,你……”
那汉子眼见再狡辩不得,居然举起孩子往萧子衿砸去。萧子衿顾不得其他,急急将孩子护着,自己却重心不稳,摔倒下去,好在孩子无碍,只是受了惊,哇哇大哭。
周围的人见这他凶相毕露,一个个都恨极,纷纷出手去捉。这山路本就狭小,人一拥着就更些小,那汉子哪里躲得过,片刻之间便被热心的众人给按住,一翻好打。这孩子被拐,骨肉分离的人间惨剧,虽不是人人都经历过,但凡有耳闻,莫不恨之。所以众人动起手了,都毫不留情。
萧子衿抱着孩子嚷道:“别打了,别打了,咱们南楚是有王法的,该把他送官法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