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夫人知晓自己夫君计较什么,出身之事,向来是他们这样的人家最讲究的。
本来,叶夫人这样玲珑心思的人也不会在夫君面前去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说话,当然了,叶云不是银子,没有到那种人见人爱的地步,任凭她一两句话叫叶夫人为她开口也是天方夜谭,叶夫人之所以这么说,究其根本,还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她总是担心叶英终日里不与人交际,性格冷僻,将来若是被幼弟抢走了继承人的位置更会性情大变,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如今他这种情况居然在渐渐的改变了,这些都让她深感欣慰,不管是出于对长子的愧疚还是出于希望他变的更为平易近人的愿望,叶夫人都想要这个孩子继续留在自己儿子身边。
她知道,要这么做,最重要的还是过夫君那一关。
她见夫君神色淡淡,便提起了夫君最为喜爱的幼子:“我瞧着这个孩子就比咱们炜儿大一岁就有了这幅机灵劲,说话说的也是口齿清晰,有条有理的,就盼着咱们炜儿明天就能叫娘呢。”
果然,叶孟秋听到幼子的名字,神色就缓了一缓,不过……他看了叶云一眼,要说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说话口齿清晰,有条有理,还是言过其实了吧?而且,夫人居然拿个丫头和他的儿子比……叶孟秋忍不住就起了些考校的心思。
“夫人说这孩子机灵,是怎么个机灵法?”他貌似起了些兴致般,笑着问夫人,眼神却是不以为然。
“呵呵,这孩子确实机灵古怪,不过这些到夫君这里,估计就成了旁门左道了,”叶夫人调侃了他两句。
叶孟秋也不生气,微微闭了眼,轻啜了口茶,悠悠地问:“那,可有不旁门左道的?”
叶夫人见自己夫君是打算认真了,不由弯弯唇角,柔声对叶云道:“阿云方才还讲了两小儿辩日的典故呢,再背一段论语可好?”
叶孟秋闻言不由面色微沉:“胡闹,圣人之学也能儿戏!”言罢就瞪了叶英一眼,“该不会是你教这小儿大言不惭了吧?”
叶云见叶老头又把火烧到庄花身上去了,不由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面上却是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认真地看着叶孟秋说:“庄主,少庄主没有教过我什么叫大言不惭,不如,你教教我吧?”
一室的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叶英端坐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似是要站起,却被叶晖给死死拉住,而坐在叶夫人身侧的叶云,也朝他挤挤眼睛,似乎在示意他暂时不要管。
也好,看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他捏着茶盏,敛眸不语,貌似看也没有看叶云和叶孟秋一眼,却一刻都没有放过他们这边的动静。
叶孟秋不怒反笑,他也不好对着一个孩子做出什么发怒的举动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垂眸道:“是个机灵的,不是他教你的,就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这么跟我说话,你就不怕被赶出藏剑山庄?”
叶云笑嘻嘻的说:“少庄主教过我,待人以诚,庄主您说是少庄主教我的‘大言不惭’,可我并不会,之所以跟庄主实话实说,是因为想要以诚挚之心待庄主。”
“哦?”叶孟秋面上好看了一些,声音依旧是四平八稳听不出什么起伏:“那你背段论语来,也好让我看看是不是名不副实?”
又要背书?你们到底多喜欢看人背书?
叶云无语,清了清嗓子,挑了段论语来背:“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
叶孟秋略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问:“你知道这段是什么意思?”
“事奉父母,如果他们有不对的地方,要委婉地劝说。劝说过后若是他们心里不愿听从,还是要对他们恭恭敬敬,并不违抗,替他们操劳而不怨恨。”叶云幼稚的声音故作严肃,再配上一张包子脸,饶是叶孟秋也忍不住有些想笑。
不过他还是没有停止自己的疑惑:“你为何挑选了这样一段?”
“我听说了一个故事,很有趣,庄主要不要听听?”她眨眨眼,偏着头似乎在思考。
“哦,什么故事?”叶孟秋不知道,他的语气已经变得温和了许多。
“孔子的学生在家里被他父亲打了,于是跑到先生面前求夸奖,没想到被先生骂了一顿,”她顿了顿,看着叶孟秋继续说,“孔子说,你怎么能被父亲打了还不逃跑呢?若是他一不小心把你打死了,不是会被抓走关起来了吗?”
她看见场中人神色各异,叶夫人的脸上是明显的心疼,叶晖则少有的呆愣了,默默不语,叶英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而叶孟秋,更是面色复杂的看着叶英,就不再说话了。
点到为止即可,没有人需要她来把一切说破。
“小姑娘,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什么了,”叶孟秋叹了口气,“你表面上是在指责英儿,实际上还是在说我这个父亲,连累的他成了不孝之人,小小年纪,竟然心思应变如此之快,比之叶某年幼时,也是强上许多的。”
叶夫人略微惊讶,她这个夫君可是很少夸人的,今天居然这样就承认了自己不如一个幼女。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夫君之所以这么快就改变了态度,根源还是在他年轻时候的那番经历。
彼时,叶孟秋也是一个饱读诗书,愿将自己一身所学货与帝王家的书生,奈何,纵使他才高八斗,熟读圣人书,对三番四次明示暗示收取贿赂的考官不屑一顾,也能叫他名落孙山,眼睁睁看着那些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草包取得功名。
那个时候他就发誓要靠自己的双手,重新站起来,还要比别人站的更高,站的更远。
这个小姑娘如今的情形,跟当年的自己何等相似,没有身份背景,奈何早慧至此,饶是他再看重门第,也忍不住想襄助一二。
“也罢,英儿,你第一次带着小姑娘回来的时候,说出那番骨骼清奇的话,是想让为父收个徒弟吧?”叶孟秋对叶英道。
“若是父亲愿意。”
“如此聪慧的弟子,也配得上做我的关门弟子。”叶孟秋大笑,却是抛出个惊人的消息。
“关门弟子?”叶晖讶然。
叶孟秋淡淡摆手,却是不想解释这个,对叶云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叶云不知道为何叶孟秋会忽然改变主意,她看了一眼叶英,见对方对她轻轻点头,这才打算跪下,意欲行礼,却被叶夫人一把扶住:“你还太小,这拜师礼,待五岁之后再行不迟。”她只觉得,一岁多的孩子,路都走不稳,怎么也不能跪下行礼的。
叶孟秋也不计较这个,叫人传了膳食。
叶云由于刚刚晋升成为庄主的关门弟子,地位大大提高,总算有了上桌的资格,叶夫人见状就自然的把她跟叶英的位置安排在一处。
大概是叶夫人想要气氛更好一点,摆了个圆桌,侍女先上了四道羹汤,又是四道冷菜,四道热菜,四道点心。
在叶晖的熏陶下,她对这里的吃食有了更深的了解,环视了饭桌一周,她森森的觉得,这个价格完全可以买房子了。
譬如她面前摆着一盅甘露羹,据说是相国李林甫苦心孤诣之作,配制了何首乌、鹿血、鹿筋的汤,吃了后可以使人的头发由白转黑,这些食材的价格就不便宜,更不要说盛放它们的,还是玉器了。
她下意识的就看了一眼庄花,心想你要是多吃点,以后就是去闭关也不会把头发给弄白了呢。
然后那些摆放点心的盘子,上面的装饰也是令人咋舌,尽是些珍玉、宝珠一类的物品,感觉都不忍心下筷子了。
她傻愣愣的东看西看,就是不吃,正发呆时,侍女给她上了一碗米糊糊,道:“今日不知云小姐也过来,厨房没有准备您能吃的东西,方才巧荣姐姐在小厨房里弄了碗这个,先垫垫肚子?”
她立马抬头朝新上任的师娘大人猛眨眼睛卖萌,她什么都能吃啊,师娘!
谁知道师娘却是微微一笑,点头道:“还是巧荣周到。”
她再次满满的郁卒,冷不防被推了一碗慢慢的芙蓉豆腐,抬起脸来,才看到庄花持箸动作斯文的夹了块她最喜欢的红豆馅珍珠圆子扔她面前。
然后她就笑了。
庄花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