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公子听到了单乌的回答,身子往后一靠,同时呵呵地笑了起来:“真是胆大妄为的小子。”
该跪就得跪。
单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小的不敢欺瞒蓝公子和文先生……杀人偿命抑或其他,全凭两位大人做主。“
“不过好在有点眼色。“蓝公子评价道,同时看向文先生,”杀了可惜,你觉得呢?”
“的确,杀了可惜,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文先生的语气还是有点不咸不淡的,“单乌长老,白花蛇那里的那些东西,可都在你手上?”
“在的,在的。”单乌连连点头,虽然白花蛇的那些银两已经在他装模作样地去过几次赌场之后便洗白了来历,后来在帮乌衣巷那些人打点前途的时候也花了不少,但是他也知道这些银两肯定不是文先生这种大人物能看得上的,他所询问的东西,想来是那暗格里的那些乱七八糟不知来历的事物。
这些东西他的确没有动过。
为了表示自己并不是为求活命顺着文先生的语气随口乱应,单乌从袖子里掏出来了一个小小的锦囊,扯开来,从里面倒出了一颗蜡丸,高高地举过了自己的头顶,而脑袋也低了下来,根本不敢去看蓝公子和文先生的举动。
“这是当初上交的那个小瓷瓶里面的药丸,我担心气味泄露药效流失,便用蜡油封了一层,因为想到这药丸可能有救命的功效,便一直带在了身边……”单乌解释道,“其他的东西都还在,回头……如果我有机会回头的话,马上就给两位大人送来。”
“呵,大还丹都还在,看起来其他东西也短不了了。”文先生坐着没动,只手指轻轻勾了勾,那颗蜡丸便从单乌的掌心飞了出去,而在验过那蜡丸的真假之后,文先生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起来这回是真的交代干净了。”文先生对蓝公子示意。
“嗯,既然文先生也这么说,那便真的没有问题了。”蓝公子的手指在书案上敲了敲,而后站起身来,踱到了单乌的面前,单乌不敢抬头,只能死死盯着地面的青砖,以及踩在那青砖之上一截云纹锦绣还镶了明珠的鞋尖。
“白花蛇原本是我点过名的代理人,虽然这人也不怎么聪明,但是好歹做事利索,加上忠心耿耿,所以我也愿意让他做得长久一些,结果这人还真是旦夕祸福,他的黑煞掌都练到了第二层,却还是死在了你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乞丐手里……”
“当初有人回报,说根据遗留的伤口来看,杀死白花蛇的并不是什么高手,我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以为是下面那些人内讧之后还想要隐瞒,凶手不是高手的话便可以随便推出个小角色出来顶缸……我原本一直在等着看穿山龙那些人打算推出谁来背这个黑锅,结果却没想到,他还真送过来了和白花蛇有关的东西。”
“荒草地?刚好就发现了这么小一个瓷瓶?刚好你还能闻出气味然后辨别来历?”
“不得不说你编得也挺辛苦啊,一个字都不认识的什么都不会的小乞丐,居然能想出这么迂回的理由,迂回得完全不像是个小乞丐能编出来的,嘿,也难怪穿山龙觉得没必要怀疑你。”
“蓝公子火眼金睛,小的就算再绞尽脑汁,也瞒不过蓝公子的。”单乌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反省当初自己那冒险的举动,果然是在自投罗网。
不过既然当年自投罗网都没被追究,如今自己更是刚刚表现出了值得栽培的价值,也就是说白花蛇这件事,大概可以彻底放下了,如今旧事重提,不过是为了敲打自己——这当然是单乌往好里想的结论,如果往糟糕里分析,蓝公子的这些话,难免不被理解成秋后算账的意思。
“穿山龙这人,志大才疏,小心思多得跟浑河里的沙子一样,脑子却是空空如也,实在不是什么能干事的人,我已经给了他半年的时间,他却一直在纠结于跟他兄弟的那些破烂事,反而将我的正事弄得越来越糟,所以我打算让这些碍眼的都自己消失……”
“我本以为,那个胆大心黑的小乞丐就算要成长起来,只怕也需要个两三年的时间,而丐帮这回内乱,这小乞丐还不知道有没有运气能活下来,所以如果他真能从这混乱里留下一条小命的话,倒是的确可以考虑一二了。”
“我倒还真是看低了你啊。”蓝公子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喟叹,绕着单乌转了一圈,说道。
“未雨绸缪,嘿,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有叫花子能理解这词是什么意思。”蓝公子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白花蛇啊白花蛇,你可真是死得其所啊。”
“小的……小的多谢公子宽宏大量,多谢公子不杀之恩。”单乌连忙开始磕头,因为他听出来蓝公子明明白白的言下之意,这种含义等若是给单乌吃了颗定心丸,表示他将再也不会追究白花蛇被杀之事,单乌只觉得那块一直悬在自己心头上的石头终于啪嗒落了下来。
如此完美地解决了自己当初不慎留下的手尾,这样的好事一时间让单乌的身体都有些发虚。
“不杀你是因为你看起来还有点价值,懂么?”蓝公子的脚步又一次停在了单乌的面前,“我并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相反,还很斤斤计较。”
“懂,懂,小的明白,小的定当尽心尽力为蓝公子办事,呕心沥血肝脑涂地在所不惜,而且绝对不会再自作主张,蓝公子留下小的这条命,这笔生意肯定划算,肯定值……”
“很好,你起来吧,老这么跪着,好像我在欺负小孩子一样。”蓝公子抬手扶住了一直在磕头的单乌,单乌只能顺势而起,而这个时候,蓝公子已经收回了手,对着文先生又吩咐了一句,“把大还丹还给他吧,白花蛇的东西,从今以后就是他的东西了。”
“呵呵,接好了,小子。”文先生手指微动,那颗蜡丸仿佛没有重量一样,轻飘飘地从文先生的手里升了起来,而后缓缓地飘到了单乌的面前,直到单乌目瞪口呆地伸出了手,那粒大还丹方才失去了凭依一般,笔直地落了下来。
方才单乌一直没有抬头,只做出谦恭谨慎被蓝公子吓得肝胆俱裂的模样,并没有看到文先生从他手里取走大还丹的举动,如今放下了心神,见到了文先生这隔空取物随心所欲的一手功夫,回想起方才自己手心里感受到的动静,直接是目瞪口呆。
单乌并不知道所谓的内功练到一定程度后便可轻易做到这些,在他的认知范畴之内,这文先生的表现根本就是传说中的神仙啊。
这神仙当然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所以单乌立即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难怪蓝公子看起来明明已经是成竹在胸什么都清楚了,可是他在盘问自己的时候,却仍需要询问文先生的意见,只有文先生认为自己交代干净了,蓝公子才会考虑进行下一个步骤。
而单乌看到文先生看向自己那似乎颇为慈爱的眼神的时候,心里不由地又是一阵发虚,不知道自己不死之身的秘密有没有被文先生看出来,如果当真看出来的话,也不知文先生是打算隐瞒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呢,还是其实早就私下里告知了蓝公子?
“单乌长老……不,单乌帮主,你可是历届代理人里,岁数最小资历最浅的一个了,不过,也是我最看好的一个。”蓝公子拍了拍单乌的肩膀表示亲近,便也发现了单乌难以自抑的心不在焉,立即明白了原委。
打趣下属也是种表示自己平易近人的手段,何况蓝公子刚刚才将单乌敲打过一番,正适合用柔和点的手段拉近下关系——打一棍给一颗甜枣,才是能够让下属死心塌地的正确方法。
“怎么了?被文先生的手段震住了?”蓝公子伸手在单乌的面前晃了一晃。
单乌回过神来,看了看蓝公子,又看了看依旧端坐如山老神仙一样的文先生,手里的大还丹火一样地烫,于是单乌只觉得自己心口突然有那么股热血轰隆轰隆地冲到了顶门,把自己方才被蓝公子敲打出来的敬畏谦卑小心谨慎安安心心做个下属兢兢业业打理生意等等的心思都哗啦哗啦地砸了个粉碎,而后这些碎片仿佛被飓风卷到了高空,最终居然排列出了那样一连串劈得单乌五感都有些麻痹了的话:
“这样的高度还不够!我还要往上爬!”
“我要进入另一个世界!”
“我应该属于另一个世界!”
……
“先请蓝公子恕罪,只是小的还想问一句话……如果蓝公子认为不妥,之后不管怎么处罚,哪怕把我打回原形再追究个杀人之罪我都认了,但是还请蓝公子听一下我这个请求……”单乌的脸色有些青,他知道其实与他之前所作的种种比较起来,他现在想要提出的要求才是真的大逆不道,没准就真万劫不复了,但是贪心野望这种东西并不是理智就能压抑得住的,所以他甚至整了整衣服,然后用一种无比慎重的姿态在蓝公子的面前跪了下来。
不同于之前为求恕罪跪得卑躬屈膝的模样,单乌这一次下跪,却仍是挺直了脊梁。
蓝公子微微一愣,随即想起了什么,嘴角便带上了一丝微笑。
单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才慎重地开口说道:“小的想要追随蓝公子,却不知能不能有这个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