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片空间中的狂风仿佛被单乌这么一弹而搅乱了一般,变得更加紊乱,使得单乌根本不可能干脆地竖直下落——那样的话单乌还能轻易控制住自己的身体,而不是眼下整个人挂在绳索的尽头,在下落的过程中被拉扯得仿佛失控的风筝一样,画着随意的圈圈,甚至时不时地头下脚上颠来倒去。
单乌被甩得眼前有些发黑,只能蜷起自己的身体,减少自己承受狂风的面积,并把一切都交给系在自己身上的这根绳索之上。
所有的精力,都被单乌用来记住方才那短短片刻之间,自己所记下来的画面了。
有那么一股妖风突兀而又直接地抽在了单乌的腰眼上,将已经蜷成一团的单乌给整个儿抽了起来,直接拍到了岩石之上,单乌的右肩在那块岩石之上撞了一下,疼得他不由哼了一声,更是直接就麻痹了半个身子。
但是这毕竟是有了一个着力点,在眼见着妖风散开而自己就要继续落下的时候,单乌伸出了尚有知觉的那只左手,紧紧抠住了一条石缝,到底没让自己又掉回半空之中的那些乱流里。
石缝里有幽幽的光,是那种让单乌觉得甚至有些看厌了的光芒,他曾经研究过地府里面的那些青石缝隙,只能知道或许是某种类似夜光珠一样的原料,所以当他第一次看到这些石缝中的光芒时,想当然地以为这些光芒和那些青石缝隙里的光芒都是相同的来源。
而这一次,当他的手指抠进这石缝的时候,石缝里的那点微光仿佛被惊动了一样,居然漾出一些水波一样的纹路来,使得那光芒微微晃动,甚至有那么一部分小小的液滴沾上了单乌的指尖,在单乌的手指上一闪而没。
有一丝冷冽的寒意从单乌的指尖开始蔓延,顺着单乌那些仿佛鸡肋一般的细碎分散的经脉前进,转眼之间,这股寒意便已经越过了手肘,在曲池穴的附近停留了下来。
单乌眼下只有这一个着力点,只能强忍着自己想要松手的本能,努力找回另一只手的知觉,而后扒上了一块没有发光缝隙的凸起。
单乌将手指从那石头缝隙里抽了出来,微微活动了一下,却发现除了经脉里残留的那点凉意以及曲池穴中似乎被塞了一团雪球的感觉之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手指的活动和感知都依然灵敏。
虽然单乌还是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但是眼下并不是让他研究自己这只左手的好时机,于是单乌定了定神,根据身上的绳索略略辨别了一下方位,顺着这片岩壁,重又爬回了跳出来的那个铁门。
趴在地上喘气的单乌定了定神,而后闭上了眼睛,开始在脑海中努力回忆方才看到的景象——
一个巨大的,仿佛心脏一样的凸起,附着在一面刀削一般的崖壁之上,那颗心脏上面遍布着细微的血管,便是那些泛着微光的石头缝隙,而其中有那么几条比较粗壮的,应当属于主要的脉络,至于其他的地方,那些泛着微光的缝隙组成了一张严密的大网。
但是这大网之上仍有一些尤其黯淡的地方,其中,就包括了单乌眼下所在的这扇门。
“暗处便是通道。”单乌睁开了眼睛,方才那一眼所看到的景象已经给了他足够的信息,只是除了眼前这扇门之外,其他的几个暗点的位置,在记忆里都有些模糊和似是而非,而且数量也不像自己预想的那样有十八个之多。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最近一个暗点的位置,单乌能够确定,而且更幸运的是,单乌所准备的这截绳子,足够让他到达那一处暗点。
于是略略回了气,单乌又试了试自己的左手,发现并不影响活动之后,便拽着那根捆住自己绳子,直接往外面的黑暗里跳了下去。
这一次他没有离开石壁太远,于是在下落的过程中很快便被乱流推得贴上了石壁,而他也正好借了这个势,努力地往一侧扑去。
轻功发挥得似乎有些超常,单乌原本预计着可能还会差上个一两丈的距离,却没想借着这风势居然刚好就落脚在了那一处暗点的边缘。
单乌伸手一扒,便扣住了那扇半开的铁门。
单乌爬进了门,解开捆在自己身上的绳索,并将其系在了这扇门里那个几乎是相同位置的犄角装的凸起上,只不过与之前那扇门不同,这扇门的犄角看起来像是羊角,而之前那扇则是牛角。
单乌顺着这条通道往前走去,这条通道似乎更长一些,不过仍如单乌预料的一样,在通道的尽头有一片朦胧的遮挡,不过这回单乌没有直接冲出去,因为他看到这通道的外面,正来来回回站着不少巡视的少年人。
“看起来正常得多了。”单乌站在通道里,借着那层障眼法默默观察了一阵,心里不由有些感叹,虽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狱,但是光看这些少年巡视之时严谨细致机警的表现,终于让单乌的心里,对这所谓的阴曹地府,有了相对正面一些的评价。
不过想想也是,蓝公子的死士,如果当真全是花似梦那种疯婆子教出来的话,只怕早不知道会死多少回了。
不过这样的观感让单乌越发地有些不安,通道外面那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军容整齐的画面,让单乌忍不住开始怀疑花似梦和她豢养的那些雄蜂的实力,同时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实力,于是单乌迟疑了片刻,从怀里随便模出一颗小石头,瞅着外面那些人巡视的空档之处,便用力扔了出去,同时手里抓紧了药锄,生怕自己的举动直接暴露了这条通道的秘密,从而让自己陷于险境——这药锄,多少能当武器使一使。
单乌的视野范围内一共有七个人,石头的破空声已经惊动了其中一个看起来颇有些领袖气概的家伙,而石头砸在墙上的声响已经让所有人都有了反应,虽然有轻微的个体差别,但是彼此之间的差距并不明显。
不过其中有两个人的反应显然有些疏漏,他们并不是立即环顾四周寻找声源以警惕,而是直接拔出了手里的武器。
这样的反应顺序如果放在暗处,不但会因为制造出新的声音暴露自身,同时还会因为这些新的声音的加入,使得自己或他人记忆里对于之前那些动静的判断产生误差,毕竟声音这种东西实在太容易在人的记忆里发生变形,而这种变形虽然轻微,却仍然会让他们发现敌人的速度慢上片刻,如果敌方的速度够快的话,完全可以趁他们拔出武器的过程中转移到他们视线的死角之中。
这些人的反应速度和身体的动作都被单乌看在了眼中,让单乌多少小小地回复了一点信心,至少那两个反应有所疏漏的家伙,应该是能够被自己打败的,其他的四个,胜负或许是五五分账。
至于那个看起来很有领袖气质的少年,不但第一时间找到了那颗砸在墙上的小石头,还根据他所听到的那一丝风声的位置,直接模到了单乌面前这片障眼法形成的墙壁上了——这样的感知这样的反应,着实是个棘手的人物。
空空的墙壁上的一无所有让这个少年似乎对自己的判断有了怀疑,故而在其他人因为发现没有危险而略微放松下来之后,这个少年还依然皱着眉头站在了通道的门口苦苦思索,于是单乌趁机仔细打量了一下此人的面貌,并将那张微微发苦的国字脸牢牢地记在了脑海里,与此同时,他手里握着的药锄,也缓缓地落回了腰带之上。
单乌的脚在地面上小心地挪动着,尽力不发出任何声音,直到距离看起来足够远了的时候,才开始撒腿狂奔。
单乌没有解开系在这羊角之上的绳索,而是计划将那根绳子整个儿都留在这面石壁的外侧,以作为一个指引用的道标,
虽然对于这条通道的位置,单乌已经深深记忆在了自己的脑海里,但是他的考虑之中,还包含了也许可能大概的他会将这条通道交代给别人的这一点,所以留下这么一个指引,便成为了必须。
当然,单乌也知道这么一根绳索只怕经受不了太多狂风侵蚀,于是他在拖拽这这根绳索往来处爬动的过程中,用那柄药锄在这一条绳索的附近敲出了一个接一个的支点,到时候,就算这根绳子真的烂在了岁月中,凭着这些挖出来的小石洞,自己抑或他人,仍可以模索着找到这门户之间的精确的位置。
标记这一条回程的路,反而是单乌这么一趟中花费时间最长的步骤了。
单乌爬回了原本的门户,将药锄往地上一扔,而后套上了自己那件叠起来的外套,但是看了看自己身上乱七八糟脏兮兮的痕迹之后,单乌索性将这件上好的丝绸外套掖在了腰间,待到从通道里偷偷模模出去之后,抓起那些颜料便将自己给涂抹了个花团锦簇。
颜料盖住了身上那些模爬滚打的痕迹,甚至连自己那被狂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都靠着这一身的颜料变得仿佛是因为殚精竭虑作画而顺理成章,眼瞅着碧桃将醒,单乌连忙大笔画地在那墙上涂抹了一会。
于是在碧桃揉着眼睛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单乌一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一手拿着画笔往墙上涂抹颜料的背影,虽然她并没有看出来单乌在画些什么,但只是这样默默地在背后注视着,碧桃便觉得自己的人生,便再也不需要祈求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