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已经是入了秋。山间林深,湿气比外头重得多,虽然齐六带着的兵大爷们有些高冷,不过本职工作还是做得很到位。不用齐六吩咐,便打了柴禾,燃起篝火,先是烧干了晚上要睡的地方,再在营地中央燃起一大堆火来,并有人轮班值守。不得不说,专业班子做事,确实要比金帮的人在行得多。
林嘉带的人虽然也是好手,不过显然丛林里头的事务并不擅长,两厢对比,林嘉心下便有些不好意思。再加上以为方沐阳受了寒,身体不好,晚上便伺候得格外殷勤些。
齐六坐在营地的一端冷冷看着,莫名竟觉得有些扎眼。
严格来说,对于方沐阳,他还是挺欣赏的。有魄力,有才华,含而不露,该争的也绝不手软。可是欣赏归欣赏,想到自己竟然同他发生过关系,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膈应。但是瞧着另一个男人对他殷勤服侍,齐六又有些烦躁。
他甩甩手站起来,止住了想要跟上的李会:“我就在旁边走走,不会走远,你不用跟过来了。”
李会只得看着他的背影没入黑暗的丛林,回头望了眼正跟林嘉低声交谈的方沐阳,瘪了瘪嘴。到底,还是有了些不同。
方沐阳没有注意到篝火对面的事情,林嘉正跟她商量接下来的安排:“属下看六殿下带的人手,似乎也不是真心想要细细搜索的模样,心中有个猜测。”
方沐阳了然地点点头:“我知道,他们不一定参合了。但是也不一定就不会拖我们的后腿。不过么,别人的事情,咱们也管不着,只管这一趟将自己捞出来也就得了。”
林嘉点点头:“属下晓得。若是真有个万一。动起手来,他们也不是咱们的对手。”他说着,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机。
方沐阳有些好笑:“你也放松些,哪里就到动手不动手的地步了?我的意思。是要防止他们找到的证据是不利于咱们金帮的。损失咱们忍了,可不能还给他们背上黑锅。”
两条船,一点线索都没有,几乎是不可能的。说不定这些线索就等着让人发现,这么大的手笔,若说幕后之人无所图,简直会笑掉人的大牙。怕就怕线索是有了,下落也会出来,只是将所有的一切都推到金帮头上。这可是足够抄家灭门的罪。
林嘉又将次日的安排小声说了一通。转而去布置安排了。方沐阳想了想。叫了赵晨过来,低声将自己与林嘉的猜测告诉了赵晨。如今没有万全的应对之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是发现的线索指向金帮,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金帮也必须不动,万不能落了人家的口实。
赵晨点头应了,当即便安排了心月复细细交代一番,次日一早,大家出发往三丈峡的时候,那个心月复便借口送马,折返回去会州同李巴鱼汇合了。
三丈峡两边都是刀劈般的山崖,要下到河边,就得顺着雨水冲刷出来的沟壑小心地往下行走。山崖很陡,这些被冲刷出来的沟壑几乎是紧贴着山壁,直上直下的。人走在上头,倒不如说是贴着山壁往下滑比较合适。只是这道路人走着还勉强,马却是走不了的,只能将马背上驼的东西分给众人背了,另遣了一个人将马送回去。
队伍开拔,齐六几乎是立即便发现金帮的队伍里头少了一个人,他没说什么,只是暗暗警惕起来。这帮子跟着他的兵大爷万不敢杀人灭口,可对付方沐阳大概是有余力的。他便交代了跟来的千户长一句,清点了一番己方的人,见全部都跟着在,悄悄松了口气。
山顶上天气倒是不错,走到半山腰的时候,雾气弥漫,只能勉强看见脚下。大家的衣服、头发都被雾气沾湿了,贴在身上很是难受。这还不算,下到谷底的时候,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蒙蒙细雨,再回头望来时的路,只见白云浮在山间,敢情他们都是从那云里钻出来的。
只是这会儿没人有心情欣赏这“天青如碧玉,白云绕山腰”的美景,景色瞧着确实不错,可你在里头走一遭试试?烦都烦死了。
三丈峡是一条狭窄的峡谷,因为谷中最宽处也不过三丈而得名。两旁的山崖犹如刀削一般耸立两岸,将金江夹在中间,便是站在峡口宽阔的地带,也能听见谷中传来的隆隆水声。
山老大指的这处却是出了峡口之后豁然平朗的一段。对面的山崖到这儿仿佛被突然截断,金江陡然开阔起来,水流虽然有些湍急,不过江面确实平坦了很多,一眼望去,能瞧见水底的沙石,两边也是渐渐隆起的河滩,躺着大小不一的石头。可到了谷底,并不意味着这就安全了,山老大一个劲地催促快些过河,十分急不可耐的样子。
兵大爷们虽然心有不满,也只埋怨了两句,纷纷将腰间的东西往背上转移,月兑了鞋袜挨着渡河。林嘉这会儿才犯愁了,这半截身子都在河里打湿了,他们大老爷们儿没问题,方沐阳身娇肉贵的,怎么受得住?
可方沐阳毫不含糊,也月兑了鞋袜露出一双白女敕女敕的脚丫来,弄得林嘉叫苦不迭,非要背着她过河,小声劝说了半晌。
他们几个耽搁了一下,立即让齐六的一帮子人注意到了,便有几个兵油子瞧着方沐阳白女敕的脚丫子低声玩笑了两句。齐六听在耳朵里头,忍不住回头去看。方沐阳已经站在了河水里头,一双脚踩在青黑色的石头上,白得十分耀眼。不知怎么,齐六便觉着月复下一紧,赶忙大步踩进了冰冷的河水里头,冷冷地回头呵斥:“下雨了,还磨蹭什么!”
方沐阳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又低声对林嘉道:“别磨蹭了,你是生怕人家看不出来还是怎么?”
林嘉欲哭无泪,背着您过河倒没什么,您这一双脚丫子露出来,不是露了马脚是什么?可这会儿人多,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苦着脸,小心地搀扶着方沐阳淌过河去。
后头赵晨倒没察觉,还同方沐阳玩笑:“往年在船上也没见你有这么白啊?怎么一双脚跟小姑娘似的,白生生的啊?”
方沐阳回头,皮笑肉不笑地道:“捂了几年,又白回来了,你以为都像你么?”
赵晨低头看了看自己黑乎乎的脚板,模模鼻子不再废话,招呼着众人过河。
过了河,穿上鞋袜,才发现雨势竟然变大了。山老大脸色有些难看,回头对方沐阳等人道:“雨势太大,今儿是走不了了,咱们还是赶紧找个地方避雨吧!”
大家裤子都湿透了,衣服也贴在身上,浑身难受,自然赞同山老大的提议。踩着湿滑的泥泞、落叶上山,走了没一会儿,竟在山壁间找到一个石洞,纷纷跑了进去避雨。
洞子挺大,只是并不很深,但容纳他们三四十人也是绰绰有余了。不用吩咐,自然有人拾柴烧火,只是下过雨之后这山里的草木都不容易点燃,好半天了,也只是冒黑烟,瞧不见火星子往外头冒。
方沐阳几个都是准备充分的,早就在洞子里头用帐篷布隔开了一块,各自换了干爽的衣服。可齐六那头就只带了一个贴身侍卫李会,其余的兵大爷都是粗人邋遢惯了,并没有那么细致,等到火燃起来,身上的衣服都快给体温捂干了。
身强体壮的兵油子倒没什么,早就月兑了湿衣服,打了赤膊做事。可齐六自幼就没有过在人前袒胸露背的习惯,迟迟等不到篝火,一张脸冻得有些发白。山老大瞧着叹了口气,从背篓里头把之前挖的草药递了一株给李会,让他们熬了水喝下。
方沐阳等人也喝了一点,大约是板蓝根一类预防感冒的,她也知道预防比治疗更重要,并没说什么,端起碗来便一口饮尽了。
雨越下越大,大家的脸色都有些不好,如果这雨一直下下去,也不知道会耽搁多久。方沐阳想得则更多,雨下得太久,原本的痕迹都会渐渐被雨水冲刷消失,想要找到那两条船的可能性就愈发渺小,他们的时间太紧张,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把这个想法同山老大一说,他倒也极为赞同,只是雨天路滑,越往前走,山势越高,林子里头也就愈发湿滑。莫说是找痕迹,走路都是难的。不过这山里的天气,谁也说不准,山老大觉得,还是等一等,雨停了再走更好。
同齐六商量,他也沉默了。方沐阳说的在理,可山老大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一来就是个两难的局面。等雨停了再走固然是好,可谁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想了想,齐六决定,先等等,如果再等上一天,这雨还是不停,也就只能冒雨上山了。就是找不到线索,也总要走出这片山林。他们身边携带的干粮、箭矢都是有数的,时日长了,总不能将人饿死吧?
主意已定,方沐阳倒安下心来。仔细检查了一番己方携带的干粮、武器、药品等物,为着保持众人的体力起见,干脆将所有的物事平均分配下去,各人保管自己的一份。帐篷则由合住的人轮流负责背负,方沐阳则比较好命,她一向是独住,东西却是林嘉负责背了,平白比别人轻松几分。
次日清晨,雨居然停了,只有树叶上淅淅沥沥地落下水滴来。山老大当机立断,立即出发,一行人很快收拾了东西,朝着山上缓缓攀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