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开,一抹红艳艳衣裙被夜风吹起,和那挂在屋梁上的红绸花一样,立刻被覆上了层层冷霜。
喜房外,除了向姑姑,还有三五个丫鬟婆子一并值守,见着新娘子竟然出来了,“哗啦啦”跪了一地,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只齐齐喊着:“见过夫人!”
还是向姑姑反应快,行了礼忙起身,曲腰问道:“更深露重,夫人您若是有什么吩咐,您让身边的丫头知会奴婢等一声就行了。再者,您刚刚沐浴完毕,这出了屋子,万一受风寒就不好了,您还是赶紧进屋去吧。”
莫瑾言等她说完,就直接开口道:“向姑姑,您掌了行灯带个路,我要去一趟西苑。”
早听说新夫人的声音如黄莺出谷般悦耳,但这时候,一群仆妇却没心思去仔细聆听,只因为在她口中,竟说出了“西苑”这两个字。
“这”
向姑姑猛地一抬眼,本想再说两句什么,却看到莫瑾言一双眸子含着几分冷意,话到嘴边,赶紧一变:“西苑路远,又是寒冬深夜,夫人您若是要见侯爷,不如等明日一早吧。”
“这么说来,你早知道今夜侯爷不会来这里了?”
莫瑾言这副十三岁的身子里头可是个三十岁的灵魂,一下就捕捉到了向姑姑话中的破绽。
语气微凉,抬手抚了抚额,莫谨言的声音没了原本的轻缓柔软,冷冷道:“你若是不愿意领路,那我自会着玉簪一路问过去。”
向姑姑哪敢让莫瑾言自个儿乱跑,且不说侯爷今夜根本不会来这件事儿只有她和陈管家才晓得,其余下人,就算猜到了,也只能按下在心里嘀咕而已。若是让这新夫人被下人们看笑话,那侯府的脸就更没地儿搁了。
想到此,向姑姑脸色一缓,赶忙笑着弓起身子做了个“有请”的姿势:“侯爷素来不喜下人太多,所以一到酉时末就会遣尽闲杂仆役,只留两个贴身侍从伺候。加上今夜又是喜宴,下人们都去前头帮忙了,玉簪姑娘是问不出路来的。还是让奴婢来带路吧,只是请夫人小心,夜里地上湿冷路滑”
一边说,向姑姑一边使眼色,周围的丫鬟仆妇该点灯的点灯,该填暖手炉的也赶紧填了奉到莫瑾言的面前,还有该悄悄去往西苑报信的很快隐了身子匆匆而去。
没费什么力气就出了婚房,莫瑾言暗暗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要见到正主了,莫瑾言觉得这一切都进行地十分顺利,即便寒风向刀子似得吹到脸上,她也不觉得冷,更没有觉得疼,只埋了埋头,将领口拉紧,抱着热乎乎的暖手炉便步阔身扬地直往西苑而去了
景宁侯府,西苑。
深冬的夜晚虽然寒气逼人,烈风凛凛,却是月色皎洁,星辉醉人。
只不过偌大的庭院中仅有两株腊梅,一台白玉石桌并两个石凳,看起来清冷静素地有些过分了。
偶尔“啪”地一生,枝头被积雪压断发出脆响,回荡在着幽幽湖岸之边,更显出此处的空落冷寂。
“主子,新夫人已经由朝露湖而来,您是见,还是不见?”
陈柏垂首而立,耳畔的白霜被昏黄的烛火染成了淡淡的金色,看起来那样老练沉稳的一个人,此时却眼皮都不敢抬一下,语气更是恭敬无比,心底像是打着响鼓似得,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你办的好差事”
懒懒地声音从屋角响起,略显低沉,又含着几分黯哑,正是这侯府的正主,景宁侯,南华倾。
“小的也没想到新夫人年纪不大,却是个有主意的,她执意要来拜见您顺的是天地常伦之礼,小人们无从阻拦,还请侯爷见谅。”
回话间,陈柏想起莫瑾言那张如新月般的脸,宛若一弯银钩,让人无论怎么看,都也有种看不分明的感觉。还有她细弱的身子,矮矮的,哪怕是穿了层层嫁衣也不显得臃肿,反而窈窕得犹如一弯折柳。
且她小小年纪,却说话做事没有半分破绽,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如今她的身份已经是侯爷明媒正娶的新夫人了,作为妻子的,要来和自己的夫君见一面,向姑姑确确实实不敢阻拦半分,与自己这外院管家更没有半分干系,真真是冤枉得很啊。
看着陈柏一脸憋屈,挥挥衣袖,南华倾冷哼了一声,也不再为难,示意他退下:“罢了,等会儿她来了,你迎进来便是。另外,让拂云和浣古准备一下,我这病秧子可不能好端端的出现在她面前。”
一路经朝露湖的木栈而来,莫瑾言只觉得手脚都已经冻得僵了,呼吸间,从木板间隙浮起的阵阵水汽如冰钻似得经由鼻息进入体内,就算把暖手炉抱得再紧,却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玉簪扶着莫瑾言,感觉到自家主子的身子略有些发抖,知道肯定是受了冻,忙开口问一旁提着行灯的向姑姑:“这西苑到底还有多远?”
“快了,走完这朝露湖的湖面栈道就是。”
向姑姑也冷得牙齿打架,一说话,寒气更是往喉咙里钻,差些被呛着:“只不过这朝露湖忒大了些,单是木栈道就有半里路,夫人您受累了。”
“嗯。”莫瑾言抬眼望去,果然已经见得不远处有了点点隐约的灯火,知道就快到了,原本有些慢下来的步子又快了起来,只想早些从离开这寒气直冒的湖面
等走完栈道,越过了身后的朝露湖,莫瑾言才发现,这所谓的西苑,竟是一个连接丘陵的半岛。
前有湖水,后有密林,无需围栏高墙,自成一片天地。
莫瑾言就着向姑姑手里的行灯前方四下一看,皎洁明亮的月色下,只一间独丁丁的青瓦房,六扇雕花排门紧闭着,极淡的暖黄火光从窗棂间隙中透出来。
除了前院两株被白雪压枝的腊梅,幽香四溢,这西苑的前庭便再无其他植物,中间一条白石子儿铺就的小径蜿蜒而去,两边则堆满了厚厚的积雪,像是一个冬季都无人清扫过。
月色清冷,烛火低暗,虽看得并不真切,但莫瑾言总觉得此处过于零落了些,与一路行来这侯府精致奢华的风格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见过夫人。”
一道青灰的身影闪过,正是从屋里推门而出的陈柏。
面对莫瑾言,陈柏十分恭敬,侧开身子,让出了洞开的房门:“夫人赶紧进屋吧,侯爷等着您呢。”
没有吃闭门羹,也没有任何预料中的阻拦,莫瑾言就这样提步迈进了屋中。也第一次见到了自己所嫁之人,景宁侯,南华倾。
黛绿底绣水龙云纹滚毛边的长袍只随意披在肩上,露出月牙白的薄绸缎子中衣,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就那样披散在脑后,衬得一双深眸也多了几分幽暗,更显得俊颜有些过分的清瘦。
若眼前斜躺在美人榻上的南华倾是个女子,莫瑾言还可以用“西子捧心,我见犹怜”这八个字来形容。
但偏偏,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两世所嫁之夫君,一个缠绵病榻,却正值盛年的男子。
苍白的容颜,苍白的唇色,甚至是露出衣袖的手指也是苍白而削尖,这样的南华倾,让莫瑾言心中一痛,油然而生一种怜悯之意。
“咳咳——”
南华倾两声咳嗽,总算令得莫瑾言回神,赶紧将外露的情绪收拢,然后端端正正地向着上首屈身一福:“妾身给侯爷请安了。”
听得莫瑾言出声,南华倾一成不变的表情多了一丝动容。
他没有料到,莫家的女儿不但长的很好看,声音也很好听,特别是她一本正经地自称“妾身”,与其十三岁的年纪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而更加格格不入的是,她一身鲜红嫁衣,脸上却不施粉黛,一头青丝绾成云髻,更没有半只钗环,仅双耳坠了一对龙眼大小的珍珠,颤微微地发出淡淡荧光,令她看起来有种熠熠轻灵之美
姐姐,你送了这样一个小美人过来,难道以为我就会妥协就范?
深眸一紧,南华倾收拢了对莫瑾言的任何情绪,只一个眼神看向了陈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