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正站在房内药台旁的鬼邪抬眸,直对门口进入的缎君衡平静回答:“并无情况。”
缎君衡见天之佛就昏沉睡在药台上,皱眉走近:“是何意思?”
鬼邪收回视线,凝在天之佛身上:“吾初时以为是中毒,来到此处后,急佐以药草行驱毒之术。原来根本不是,验毒之药草没有任何变化,天之佛继续又呕出些黑血后,身体情况便稳定下了,现在与正常时无异,根本不必吾做什么,脉象中并无方才在卧房中之错乱衰竭。”
缎君衡当即伸出三指按压在她手腕上,一炷香时辰后,收回了手,面色却更加严峻,凝视她道:“但如此没有问题反而更棘手。”
鬼邪沉叹一声,看着他道:“棘手只能让它棘手。现在无法对天之佛的情况下论断,就如当初天之厉一般。依然只能等待,若是有下次,此次症状便不止棘手如此简单。若无下次,或许可松一口气,便当这次情况是偶然。天之佛虽被改了记忆,但身体本能之感仍在,可能是受了天之厉之死刺激,而引起的无意识急火攻心。”
说完后,见缎君衡面色异样,眸色一闪,道:“你在担心她记忆恢复?”
缎君衡回神,对上她的视线摇摇头:“我们三人之力,釜底抽薪,世间没有任何办法能让她的记忆恢复,纵使荒神在,也无力回天。她身体留存之记忆到底有多少,会对她产生多大影响,正如你所言,现在根本不可能知道,我们只能等她醒来后再留心细观。等明日质辛登基后,便开始着手应对天之佛情况。”
说完后才意识到此处只有她和天之佛二人,微诧异问:“劫尘和魈瑶去了何处?”
鬼邪微阖住了眸,叹息道:“王宫内丧钟长鸣时,吾让她们回去准备了。”
缎君衡眸色一垂,凝在昏睡的天之佛身上,缓慢道:“把她暂带回你寝殿吧。再有多半个时辰便到入葬时辰,我们都该去皇极七行宫送他一程。回来再将她送回双天宫。”
鬼邪沉涩颔首,俯身小心将天之佛抱起,缎君衡在前行,打开了房门,未几便回到了鬼邪之后殿。
将天之佛安置妥当后,二人穿上了白色丧服,最后看了无知无觉的天之佛一眼,凝沉离开神殿向皇极七行宫而去。
全体祭司都已经着了白色丧衣,直等他们离开后,距离归葬一刻前,全部冲着皇极七行宫方向,伏身长跪在神殿内。
他化阐提和断灭阐提赶到时,见王宫内所有伺人,都跪在各自宫殿外的高台上,对着皇极七行宫方向三跪九拜,沉重对视一眼,急豁命加快了速度,这个时间,已经快要入葬结束,他们终究还是来晚了。
等他们落身在皇极七行宫时,劫尘、咎殃魑岳众人恰好从里面走出,见是他们,露出丝涩然沉凝的艰难笑意:“你们来了。”
他化阐提和断灭阐提眸色失落一闪,看着众人全是丧服在身,膝盖上尤带有跪拜过的痕迹,急道:“已经结束了吗?”
劫尘凝眸沉涩一叹,轻点了点头:“质辛、无渊、昙儿、厉儿和佛儿还在里面守灵,你们进去吧。”
他化阐提和断灭阐提急颔首,对着其他人见礼后急飞身而入。
“魔父!母后!姑姑!叔叔!”
质辛听到声音,微压下心底涩恸,才抬仍带着红肿的眸凝视他们二人沉黯道:“过来跪下吧!”
他化阐提和断灭阐提看看曾经还有天字命碑的地方,此时成了一片黑玉平地,什么都不存在,眸色一凝,提步走近质辛,双膝跪在了他身旁,对着原来的命碑位置便是嘭嘭嘭三叩首,这才抬起双眸,沉涩凝视质辛询问:“爷爷的命碑去了何处?”
一旁的昙儿擦擦眼泪,红着眼睛看向他们二人沙哑道:“已经随棺木一同埋在了皇极七行宫下地源处……”说着喉间忍不住一哽,骤断了话音,再也说不下去,泪眼不由转动恍惚看着依然伫立的地、水、火、风、山、泽、雷碑,又收回怔然定在空无一物的天位之上。
二人顺着她的视线缓缓环视,心头沉黯,胸口憋闷间垂下了眸。本以为祖母复活后便可全家团圆,却未料到竟是如此结局。
无渊见佛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头涩然,将她的身子轻搂在了怀中,让她哭着,凝向还在跪着的昙儿道:“你有孕,身子不同我们,不可在这里久待,让他化送你回双天宫歇着,我们将你的那份儿代守了,你代我们照顾娘,她还有十数日昏睡,让伺人照顾,总不如你亲自在放心。我们这些时日无事便来皇极七行宫守着,双天宫暂时就不去了。”
质辛闻言这才意识到此处,当即凝眸看向还想要继续留下的昙儿:“你大嫂所言在理,大哥忽视了此处,你该回去,爹娘好不容易相近办法才让你的身子好了些,若再出事,枉费他们辛苦。爹在九泉之下也难安。大哥代替你守,爹若在,定也如大哥一般心愿。”
说话间他化阐提已经伸手扶住了流泪的昙儿,凝声道:“姑姑便听魔父和母后之言吧,吾也代替姑姑这份儿,明日花魁和无幻还有几个孩子就到了,再让他们也一同代你一份。祖母那里情形,也缺不得人。”
昙儿苦涩擦了擦泪,对着原来天碑的位置伏身拜下,哽咽道:“爹,请恕女儿不孝,后年诞下你之外孙,等他大些,女儿便携他来此守灵。”
质辛、无渊、泪眼朦胧的佛儿和厉儿才看着面色苍白的她,微松了口气。
他化阐提眼神示意他们放心,随即小心扶着昙儿站起,向几人辞别,缓步离开了皇极七行宫。
质辛、无渊、佛儿和厉儿、断灭阐提挺直了身子,继续跪在原地,阙阗关内其他七厉的石碑明灯映出了七条光影,映在五人萧索的身上,微微照亮了此时漆黑一片的天位。
皇极七行宫外已经入夜的天色越发深黑,稀稀拉拉的几颗星星黯淡无光,昏黄朦胧的弯月蒙了一层浓雾,未过多久,整个异诞之脉便笼罩在一片没有生机的雾气中。
子时逝去,渐至丑时,夜色过深,皇极七行宫渐渐散发出了丝丝冰冷凉气。
鬼邪和缎君衡从各自寝殿飞身而至,进入阙阗关,见直挺挺跪着的五人,黯沉一凝眸光,走近:“质辛该准备登基事宜了。还有两个时辰。”
质辛垂下了眸,沉嗯一声,缓慢站起,身子还未站直,突然一晃。
缎君衡早已料到会如此,伸手一扶,不假思索俯身便去揉他的膝盖。
质辛见他如小时候般动作,又想起天之厉亦曾如他般,红眸一涩,急出声:“义父,吾自己来便可!”
缎君衡沉叹一声,却未停手,继续凝注功力揉着,直到血液流通,才起身,凝视他:“无妨。走吧!”
无渊、厉儿、佛儿和断灭缓慢起身,鬼邪照顾他们纾解了腿部血流,这才一同返回各自宫中,沐浴更衣。
王宫云山之间,本还是漆黑一片的各处殿宇,接二连三皆在黑暗中亮起了光芒,霎时驱散了些许夜色沉黑。
青龙宫,冰尘宫,魑后宫,雷圣宫、泽秽宫……一个个伺人端着入朝须要之物,开始步履匆匆进进出出。
良久后,天际欲晓,天际渐渐露出了鱼肚白,无数道各色光影骤然从各个宫殿飞身而出,直肃穆而行向雄伟威严的厉族王殿。
第一道晨光照亮异诞之脉时,一声声恭贺新王登基之声霎时从王殿中震耳响起,回荡在云霄王殿四周久久不散。
“恭迎吾王!”
“恭迎吾王!”
……
“平身!”
……
“颁吾诏令……先考帝祸尊为厉族圣王,天之厉独为尊号,吾母楼至韦驮尊为厉族圣后,享天之佛尊号……册缎君衡为帝宰,鬼邪继任厉族神圣大祭司,地之厉劫尘与水之厉咎殃继任地水二部宫主,山之厉魑岳继任……大赦天下……”
双天宫内,坐在卧房中正为天之佛净面的昙儿听着响彻云霄的诏令声,一顿手中棉巾,一滴一滴的泪水骤从本已微复平静的双眸中垂落,哽咽苦涩低唤着:“爹……”先考……
一直昏睡的天之佛眉心突然无意识蹙了蹙,似是睡得不安稳,昙儿发觉急擦拭了泪水,小心把滴落在她手背上的泪水擦去。
见她面色一如昨日般还是苍白没有血色,昙儿涩然一凝双眸,心疼俯身,重新换了条棉巾继续轻柔为她擦拭着脖颈间,低低絮语哽咽道:“娘你快些醒来吧,即使还是恨我们也好。吾害怕你像爹那样一直睡着……”
说着一顿,喉间微哽,昙儿压了压心底难受,才又泪眼定定凝视在她面上:“只要你醒来,无论怎么样都好……吾愿意整日看娘生气不理我们,就是想杀了我们也行……”
一声声压抑在心底的恐惧轻轻回荡在卧房中,久久不散,昙儿不停的说着,昏睡的天之佛却是沉沉昏迷着,没有一丝任何回应。
三日后,黄昏,龠胜明峦地藏净地,蕴果谛魂独自立在竹屋窗前,满眼沉凝黯然,紧凝着手中信纸,如此已有一日一夜,未曾移动半步,绯红色的余晖静静穿透窗户射入,晕染了一层霞色在他白色的袈裟上和信纸墨迹上。
夜色降临月光笼罩时,纱衣窸窣一响,蕴果谛魂才终于微动了下步子,无意识捏紧了手中信纸,走向房门,吱呀一声推开,清冷的月色霎时倾泻而入,拂照了他满身。
蕴果谛魂缓慢迈步而出,停在竹声婆娑的院中,不由抬眸定定凝向天边圆月,向来刚毅沉厚的眸中露出了丝从未有过的复杂。
许久后,窸窣一声惊破了沉寂的夜色,蕴果谛魂从月上收回视线,不由抿紧双唇,望了眼昙儿曾经住过的竹屋,随即垂眸,手指微动,细致叠好信贴身收好,旋身化光离开了龠胜明峦,直穿过紫竹源,前往韦驮修地去见天佛原乡的新任领首。
七日后黄昏,昙儿为昏睡的天之佛哺水后放下帘帷,放心离开卧房,向殿外走去,去寻厉儿和佛儿,圣灵热泉每日用来为天之佛沐浴的泉水今夜便要用罄,须他们二人明日再去取。
刚走到他们暂时还住着的侧殿门边,一声纠结的叹息传出,佛儿的声音,她又有何事郁结?昙儿一怔后眸底闪过丝关心,便要推门进去,却不料又一句话紧接着传出,浑身僵冷,瞬间苍白了她本还平静的面色。
“三哥,你说我们现在告诉姐姐,果子叔叔十日后来呢,还是隐瞒她,等到时候来了再说?”
“这,不必纠结此事。我后来又专门回去问了大哥一声,他的意思,想瞒着大姐,最好果子叔叔在的这几日,你想办法将大姐带到别处,不要让他们见面。虽说事情不能怨果子叔叔,大姐也说释然了,可你也看得出来,大姐分明是强撑着而已,我们一提果子叔叔,她的面色就不对,如今爹出了事,好不容易她对听到果子叔叔反应淡了,不能再让她受刺激了。再过三日娘应该就醒了,果子叔叔必然要到双天宫与娘见面。大姐又住在宫里,万一见了,到时候是何场景,我想都不敢想。”
“果子叔叔肯定没事。我是怕姐姐出事,她的身子也才又比半年前康健了些,月复中孩子还依然不稳妥,若受刺激,一个不小心,我的小侄儿出了事,那可就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