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五年,三月初十,也就是李映月入宫选秀女的第二日——寅时刚过,佟佳贵妃钦派的马车便到达李府,将李映月接进宫。
内务府安排新进宫女学习礼仪的处所在内务府旁的一处小小宫室,名叫阿哈院,阿哈是奴才的意思,包衣阿哈,就是满洲贵族的包衣奴才。满蒙统治者十分重视自己的血统,只有满人才能对主子自称为奴才,汉人只能自称为臣,不能也不许自称奴才。这些满蒙贵族统治者们,宁可满人降格称臣,也不许汉人做自己的奴才。这就是血统阶级。
宫女入宫本来是学习十天的规矩即会被分派到各个宫中当差,但是今年因着太后大寿,皇帝仁孝,想着为太后积福,便下旨将年满二十岁的宫女全都放归本家。
皇帝一句话就成就了自己仁孝的好名声,可是却苦了内务府和敬事房的奴才,宫里人手短缺,有时一人要做三人份的活。
所以内务府早早就回明了掌管六宫的佟佳贵妃,趁着皇上移居畅春园避暑的几个月内,将今年新选拔的宫女集中在一起进行训导,不仅仅和从前一样教导礼仪规矩,还要教授她们各种侍候主子的活计。等各宫主子们回宫的时候正好分配到各宫去的,就能很快上手服侍主子。
宫里的人向来拜高踩低,映月因着贵妃钦点的缘故,内务府的人便很厚待她,纳兰明珠虽然遗憾她被选入宫,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因着贵妃娘娘的缘故也不再插手此事。
内务府本想安排她自己单独住一个屋子,但是她不想一进宫便成众矢之的。本来贵妃钦点进宫,已经让很多人眼热,若在教导期间再得到特殊照顾,这不是把自己往刀尖上推吗。
现在她对宫里的情况还不熟悉,而且她的历史也学的不是很好,只知道历史的大体走向,知道最大的赢家是四阿哥胤禛。
想要凤凰腾达,得有命活着才行。毕竟四阿哥胤禛登基为帝那是十五年后的事,现在她可不敢确定胤禛是不是最受重用的皇子,德妃是不是最受宠爱的妃子。
而且,她是佟佳贵妃钦点入宫的,她还不知道佟佳贵妃同四阿哥胤禛的关系怎么样,是敌还是友,不能这么冒冒失失的投靠四阿哥的阵营。还是低调行事,仔细观察的好,她可不想还没认识未来雍正帝自己就先死翘翘了。
内务府分给她们的房间是阿哈院的东厢房,六个人公用一间屋子。映月被小太监张保引到厢房时里面已经有五个早已收拾妥当,她是最后一个到的。
小太监张保一直帮她提着包袱送她到屋门口,还想进去帮她收拾,被映月拦住:“张公公,这是宫女住的屋子,您进去似乎不大妥当吧。我自己就进去就行了。”
张保还是不放心:“可是魏总管吩咐我一定要打点好姑娘所需的一切的。”
“魏总管的心意我知道了,我若有什么需要一定会和您说的。今日新晋宫女入宫,公公您一定很忙,不必为了我耽误了公公您的差事。”
张保见她执意不让自己送,就笑着应着打了个千走了。
映月拎着包袱进到屋子,看屋子还算宽敞素净,东西两排通铺长炕,一边能住三个人,每人还有一个炕柜,放自己的东西。屋子地上铺着青石板,地板中间摆着一个红木大八仙桌,上面放着一套崭新的白瓷茶具。
武家大小姐玉璋也在被分到了这个屋子里,见映月进来,高兴地跑到门口,过来接过她的包袱,“李姐姐,我今儿早起听说姐姐也入选了,而且还是贵妃娘娘钦点的,姐姐真是好福气。本来我还担心在宫里无依无靠,孤身一人呢。现下好了,李姐姐你来了,咱们两个在一处也好有个照应啊。”
映月也高兴,在陌生的地方遇见熟悉的人,仿佛这个地方也就没有那么陌生了。寂寂深宫,字语见血,没有人相互扶持帮助,就仿佛独陷深渊,孤立无援。
武家和映月家做了十几年的邻居,她穿越过来作为李映月认识玉璋也有五年的时间。对玉璋的品性还是很了解的,而且玉璋的父亲武柱国近几年很得正黄旗佐领的喜欢,而且还曾在康熙南巡受到召见,以后的前途可算是不可限量。
玉璋对她来说,不论是从家世,从人品,还是从两家的交情,都是最好的合作伙伴。
屋子里的其他人都已经找好了自己的炕铺,只剩了东炕南窗下风口位置的一个铺位。玉璋知道映月身体弱,风口的位置很容易招染邪气生病,于是将自己的被褥卷到外面风口的位置,将里面的位置让给映月。
“李姐姐,你住里面,我住外面,我身体比你好。”
映月不愿意,“还是我睡外面吧,我的身体都好了,不碍事的。”
“哎呀,李姐姐你就别和我抢了。咱们两个能住在一起也不容易,今儿早上我爹还说让我进宫后和你两个人相互照顾呢。你就别推辞了,你要是病了,不更得我来照顾了。你说,是吧?”
映月无奈,只得睡在里面的炕上。
心里觉得很温暖,玉璋现在是自己在宫里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哎呀呀,这么快就献上殷勤了啊。不就是一个床铺吗,还争来推去的。是啊,那可是得多巴结着呢,好让人家带着自己一起攀高枝啊。”
映月和玉璋顿住,她们这是得罪谁了?怎么刚来就惹上口舌了。
映月回头望过去,西面长炕上的一个穿绯红色衣裳的姑娘,正满脸轻佻和不屑的望着她们。
玉璋听她这样说,心下当即窜出两道火来。将包袱往床上一扔,张口就要驳回去。映月见状赶紧拉住她的手,示意她别冲动,小声说:“咱们刚进宫别得罪人。”
她不知道那绯红衣裳的女子是谁,在不确定对方身份的情况下,还是不要过早的树敌。
映月不知道她是谁,玉璋却认识她。
“马潘儿,几年没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蠢笨,刚入宫就要树敌啊?”
马潘儿脸色涨红,指着玉璋,气道:“你,你……”
“你,你什么你,我也是你能随便乱指的吗!”说着就要上前打马潘儿的手。幸亏映月拉着她,不然两人就得打起来。
映月拉住玉璋,趁机转移她的注意力,指着炕上被她甩出的包袱说:“你看,我的包袱都被你扔的乱起八糟了,你可得替我收拾啊。”
玉璋回头一看,果然见包袱开这口躺在炕上,里面的东西都被甩出来。自己刚才生气就将手中的东西顺手扔在了炕上,可是却忘了那不是自己的包袱。
“李姐姐,真是对不住,我一时冲动竟忘了。我这就帮你收拾。”
绯红色衣裳姑娘边上穿杏色衣衫人也扯扯她的衣袖,“潘儿,别说了。”
马潘儿拂掉她的手:“关你什么事啊?你要是也想巴结就快去啊。人家可是贵妃娘娘钦点的呢。”说完对镜整整衣衫径直出去了。
那杏色衣衫的姑娘尴尬的朝她俩笑笑就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
映月见玉璋刚才张口就喊出马潘儿的名字,仿佛早就认识的样子。便问她:“刚才那个马潘儿是谁啊?”
玉璋惊讶的看着映月,疑惑道:“你不认识她了吗?咱们俩小时的死对头啊,马大和家的二女儿马潘儿啊。你不记得了,咱们和她小时候就不对盘的。”说着指着自己额角绿豆大小的疤痕说:“我额头上的这个疤就是被她拿石头砸的呢。”
映月心想应该是以前的那个李映月的死对头,她自从穿越过来,占用了这具身体之后,怕被人认出自己是个冒牌货,很少出门,自然不认识什么马潘儿。
“我自从那一年受伤之后就很少出门了,好几年没见过她了。她的样子有些变化,我有点不太认识了。”
玉璋摇摇头,“不认识了也好,马潘儿现在就剩下一张嘴,骂起人来,谁都比不过她。”
玉璋气性来的快,去的也快,一会儿便将马潘儿的事忘在脑后了。
住在玉璋北边的陈早莺也来帮忙。玉璋个大方健谈的,陈早莺就是选秀那日穿女敕黄色衣裳,声音异常婉转动听的那个,性格很活泼,也爱说话的,三个人不一会儿便熟络起来。
早莺拉着映月和玉璋的手说:“既然咱们能有缘住在一个屋檐下,就别赵姑娘、李姑娘的叫了,多生分啊。对了,映月,你今年几岁啊?”
“十七岁。”
“那长我一岁啊,我今年十六,玉璋呢?”
“我也是十七。”
早莺掰着手指头算道:“你们两个都比我大呢。映月是姐姐,连玉璋也是姐姐。怎么就我年龄小啊,我多吃亏啊。不行,我不管,以后咱么三个互相就叫名字,好不好?”
看早莺傻傻的样子,三个人都笑了:“好,就依你。叫名字。”
“果然包衣出身就是包衣出身,真是没有规矩。皇宫重地,也允许你们这样说说笑笑!您说是不是,戴小姐。”
是刚才出口讽刺玉璋的马潘儿,现在身边却多了一个人,穿着浅紫色锦缎氅衣,用金线绣着百蝶穿花纹,体态丰盈,肌肤细润如脂。她望见映月,直直走过来,上下打量一番:“你就是李映月?”
映月还未及说话,玉璋便站到映月面前,抬头挺胸毫不示弱:“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她轻蔑的笑笑,拿帕子半掩着嘴,丝帕上的金丝喜鹊随着她的抖动,像要振翅飞翔:“看来是了,听人说今年新进宫女中有个叫李映月的,是贵妃娘娘钦点,长得如何如何美。现在看来传言还就是传言,长得也不是很美吗?”
玉璋还欲说话,映月按住她,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坊间传闻向来是做不得真的。妹妹粗陋之质,怎比小姐您艳丽无双。”
戴萤听她这样谦虚,碰了个软钉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高傲的抬着头回自己的床铺。
早莺看她走远才悄悄凑在映月耳朵上说:“她是成嫔娘娘的堂妹,叫戴萤。今都十九岁了,本来他们家已经被抬入镶黄旗,是可以直接选秀进宫为妃的。可是听说去年前年秀女大选,万岁爷没看上她,被撂了牌子。也不知道她是有多想进宫,居然自降身份参选宫女。她因为家世好,高傲的很呢。大家都知道映月你是贵妃娘娘钦点的入宫的,她好像对你很有敌意,你可要少招惹她。”
映月点点头,懒得和她计较。这样的人她在现代见得多了,不过时仗着自己家世好,刚入宫还只是宫女就已经这样嚣张,日后还有她受的。
玉璋却不甚高兴了,斜瞅了一眼戴萤,说:“映月,干嘛这样让着她啊,就算出身高贵又怎么样,还不是和咱们一样来做宫女。”
映月将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道:“她今日虽同咱们一样是宫女,可难保明日不飞上枝头。她出身高贵,长相丰美,又有成嫔娘娘帮衬提点,封为妃嫔是迟早的事。选宫女对她来说只是一个跳板而已。咱们还是离她远远的吧,以免被当了棋子。”
玉璋还是不服,但是听她说的也有道理,也不再追究。
刚收拾好东西,就有太监在门外通报:“烦请各位姑娘于辰时三刻到前殿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