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吆,这是谁啊?咱承乾宫哪来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啊?”
映月本来安静地坐着,看李玉一双巧手在云锦上飞针走线,却忽听背后传来戏谑的笑声——她心下疑惑,乾清宫宫规森严,等闲不得进出,更不得大声喧哗,包括梁九功在内人人都时刻屏气凝神,怎么这人倒是无所惧怕。
才起身回头看,就觉肩上搭上来一只温软的手,手指纤细如葱,小指指甲留有一寸长,擦着殷红的蔻丹。
等闲宫女是擦不得蔻丹的,映月心下一惊,别是哪个主子娘娘吧?便忙着要跪下。
那人却转到映月身前,抬脚抵住她要落跪的膝盖:“别,我可担不起。”
映月这才敢抬眼看她,三十余岁年纪,白皮肤,尖下巴,细长眼,倒是有几分桀骜不驯的轻狂样子。
李玉在一旁继续针线,眼皮也不抬,仿佛早已习惯她这个张狂的样子:“锦绣,这是新来的宫女,叫李映月。”
听李玉叫她锦绣,映月就知道是方才梁九功提到的将要j□j她的姑姑,也算是自己的师傅,忙道了万福。
锦绣往椅子上稳稳一坐,自斟了一杯茶,一边喝茶一边抬眼觑她,半晌压下一口茶缓缓道:“刺绣最基本的绣法是什么?”
这是要考她?映月心下明了,她不过是怕自己以端凝殿为跳板借此来接近皇上吧。微微一笑回道:“回姑姑的话,是平绣。”
锦绣虽然点点头,却看似还不是很满意,又问:“那何为鱼骨绣?”
“鱼骨绣,就是在绣样的尖端先做出一小段的直绣,再从两侧往里绣,中间的的线略为重叠,多用在绣叶片上,这样绣出的绣品比较生动。”
锦绣噗嗤一声笑出来,手中的绡纱绢子往映月脸上一甩,带着淡淡玫瑰香气拂过她的眼眸,带着几丝自嘲:“想不到,这回梁公公还真为咱们挑了个会做活计的人来。坐吧。”
她挨着椅子边坐下,躬身道:“奴婢粗陋,还望姑姑以后多指点。”
望着她温顺谦卑的样子,锦绣撇撇嘴:“别搞那些虚的,只要你安心当差,我定叫你安心待到出宫。只是,你若心怀不轨,我也不管你是从哪个主子宫里调来的,一样不顾情面撵出去。”
她点点头:“知道了,姑姑。”
听见她叫姑姑,锦绣又撇撇嘴,这宫里的旗人到底是穷讲究,有事没事就用尊称。不过,看在这个小丫头还有些本事的份上,就将就一下吧。
“不用叫我姑姑,没得把我叫老了。只叫我师傅就行。”说罢又指指李玉:“李公公是我的师傅,也是就你师公了。”
李玉抬头,无奈的摇头笑笑。
正巧小太监张起鳞抱着一个大包袱进来,锦绣指指他道:“他叫张起鳞,是你师兄。”
呃,师兄?
张起鳞不过十二三岁大小,身子和脸都还没张开,一脸稚气。要叫他师兄?
“锦绣,你也真是的,小鳞子才多大。我看也就算是师弟吧。小鳞子,你可愿意?”
小鳞子,张起鳞虽说年纪小,但却是个机灵鬼,忙把包袱双手托着放在窗下案几上。到映月跟前打个千,笑嘻嘻道:“小鳞子见过师姐。”
呃,师姐?
想不到乾清宫还有一窝如此奇葩的人。她有些黑线,不过转念一想,却又有些明白。
越是精明的人,越不会放精明的人在身边侍候。
康熙那么聪明睿智月复黑的一个人,需要的奴才,自然是只要知道他的喜好和习惯就够了。人聪明了,自然知道的就多,知道的多了,想要的就多。越大,便越容易被人利用。
锦绣接过小鳞子递上的黄布包袱,打开来拿出里面明黄色的团龙箭袖行服,左右翻翻,皱皱眉:“四执库这起子人是越来越放肆了,这衣裳我都催了多少回了,现在才送来。下次,我就不去催,偏等着万岁爷要的时候,再告他们一状。”
小鳞子见她没有别的指示,就将包袱包起来,放到紫檀衣柜最顶层,转头道:“师傅,离出塞行围还有半月呢,您急什么。”
锦绣起身伸手揪住他的耳朵转了两圈,痛的小鳞子直抓挠:“师傅,师傅,疼,疼。”
“小兔崽子,现在知道疼了。我说了多少次了,在万岁爷身边侍候,要学会未雨绸缪,在万岁爷开口之前就得备好。要是等到万岁爷开口了,我看你的小命也就没有了。”
小鳞子好不容易挣月兑锦绣的钳制,跑到李玉身后,冲着锦绣吐吐舌头。
“我就觉得万岁爷好侍候的很,从不为难咱们。”
李玉停下手中活计,挡住锦绣还欲伸向小鳞子的魔抓,笑道:“行了。做师傅的,还如此没规矩。以后日子还长呢,慢慢教。”
锦绣不愿意,打定主意今天非要教训教训他,却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打个千道:“锦绣姑姑,万岁爷已传午膳了。”
她停下脚步,微微一呆,理理头发问道:“今儿怎么这么早?”
“万岁爷说,下午要带着十八阿哥练骑射,所以早传了半个时辰。”
锦绣点点头,那小太监便下去了。小鳞子也忙着往衣架子上去拿衣裳。
转头望着一直含笑坐着看李公公绣团龙纹的映月。织锦心道,嗯,趁这个机会试她一试,看她到底是不是为了爬上万岁爷的床才来乾清宫的。
“映月,你收拾一下,跟着我去昭仁殿。”
锦绣话一出口,李玉就皱了皱眉:“不好吧,她才刚来,还不懂这的规矩呢。”
“怕什么的,什么事不都得有第一次啊。反正也只是跟我无看看,又不用她动手。”说罢,转头以不容置喙的语气问映月:“你去不去?”
映月心里暗道,你都这样说了,我能不去吗。
她笑笑,温和乖巧:“全听师傅吩咐。”
小鳞子将衣裳用包袱包好交给映月,同情的瞅她一眼。映月冲他笑笑,又向李玉福了福身,抱着包袱跟在锦绣身后往昭仁殿而去。正巧在门口遇见姜娆端着茶盘,茶水氤氤氲氲的热气透过杯盏透出。姜娆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锦绣,微微福一福身:“姑姑好。”又对她身后映月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锦绣见她与映月像是十分熟识的样子,心里虽有疑惑,现下也不敢多问,只笑着回了礼。就带着映月站在了殿门西侧,安静听着殿内的动静。
抱着包袱,垂首而立的映月,也是十分紧张地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里面的声音。这里是乾清宫,是整个大清国的最中心,里面的人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制定者。想要飞黄腾达,要么顺从屈服与他,要么斗倒他,很显然这两条路,映月选择了后者。
听见里面传来轻微的杯盏碰撞的声音,是康熙自己一个人吗?
约莫过了两刻钟,便有一个老太监走出来,“啪啪”拍了两下手掌,早有立在廊下的小太监垂首躬身进去收了杯盏出来。
姜娆见状,早带着人进去奉茶。
“行了,老四啊,你和十三先回吧。切莫忘了朕方才嘱托你的事。”
无比熟悉的腔调传来,是胤禛的清冷中略带谦卑的声音:“是,儿臣记下了,皇阿玛放心。”
映月听得心头一颤一颤的,原来胤禛在里面。不知道他在此见了自己会不会很惊喜,回宫以来太过匆忙,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这个消息呢。
“锦绣在外面吗?”却是康熙威严的声音穿来,锦绣回头拽拽呆呆出神的映月,狠狠瞪她一眼。
她放回过神来,打起十二分精神,跟在锦绣身后往里去。才要跨进门槛,就见胤禛和胤祥两人迎面走来。
锦绣和她两人忙跪下:“奴婢见过四贝勒、见过十三阿哥。”
胤祥听着声音耳熟,低头一看,竟是李映月,面露惊讶,轻轻“咦”了一声,不过也只有难以察觉的一瞬,转瞬便恢复正常。
胤禛确实连头都没低,只是在听见她的声音后脚步放缓,手上青筋暴起,面色更沉了两分。
映月低着头,看不见他们两人的脸色,只看的到胤禛的青色靴子,缓缓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进了昭仁殿西暖阁,她将黄云龙套的包袱举过头顶,跟在锦绣身后跪在地上道:“万岁爷吉祥。”
康熙声音倒是难得的温和,站直身子,便由锦绣和梁九功为他更衣,边问她:“朕上次同你说的那件行服,可做好了?”
锦绣打开黄云龙套包袱,拿出里面的各种绶带荷包等配饰,蹲跪在地上边为康熙系着,边回:“早就预备好了。就等着万岁爷您吩咐呢。”
康熙摇摇头:“先不用,等到了草原再说吧。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最后,为皇上带上冠帽,锦绣便躬身告退。
康熙微笑着点点头,确实难得的温和:“回吧。回去告诉李玉,那件寝衣不用忙着做的。别叫他熬坏了眼睛。”
“是。”锦绣应着,便带着映月躬身退出殿外。她对映月的表现倒是很满意,淡定不乱,又守规矩,没有刻意想在皇上面前留下印象。看样子,倒真是因为刺绣手艺好才被分到端凝殿的。
也对,师傅年纪也大了,是该找个接手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