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吃惊不已,忙问道:“师傅可知道怎么回事?”
锦绣叹了一口气,倒是有些可怜张贵人,“她母亲和弟弟无端横死家中,消息今儿傍晚传进来的,张贵人听了这话便又疯了——”
原来如此,是得知了母亲去世的消息。只是,这绿杏,太受不住打击了吧。母亲弟弟横死家中,她都将戴萤家的标志证据送过去了,她不奋起反抗报仇,反倒疯了,真是浪费了她一盘好棋。
不过,想想前几日,胤禛也只是告诉她,绿杏的病情是有所好转,并未全部康复,或许是现在受了打击,又勾起以前的病根。
只是,她的这一步棋,该如何走呢?绿杏又疯了,就不能在皇帝面前帮戴萤指证自己,但是也不能反过来帮她指证戴萤了。
难道此事又要不了了之,留着戴萤这个定时炸弹,还可能白白搭上张保一条命?
“我来此,就是要同你说一声,此事算是了结了,你不要再给我多生事端了,乖乖跟我回乾清宫去,知道么!”锦绣将茶盏重重磕在桌上,一脸威严。
映月现下也没想到更好的方法对付戴萤,只能应道:“是,师傅。”
晚上她就被扶回了乾清宫,明明从被关进慎刑司到重回乾清宫只有两天时间,她却觉得离开了好久。端凝殿里笼着地龙,燃着熏染皇帝衣物的龙涎香,熟悉而又温暖。使劲吸了两口气,啊,还是这里好。果然,人是没有享不了的福,也没有受不了的罪啊。
为了活着,为了活得更好,就要耐得住苦痛!
她脚伤未好,只歇了一晚,便死犟着要当差。领了差事,一瘸一拐地往四执库去,锦绣只当她尽忠职守,其实她为的不过就是往内务府去,试试运气,看看能不能遇见胤禛。
果然,她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胤禛和胤祥两人站在浮波湖边,仿佛是正等着她。瞅见她抱着明黄龙纹包袱,一瘸一拐,走地艰难,眉头皱起。想迈步过去搀扶,却思虑到身处宫中,又生生顿住。
“四爷吉祥,十三爷吉祥。”她瘸瘸拐拐的走到他们两人身边,身影隐进太湖石的缝隙中,借助太湖石挡住自己,以免被旁人瞅见。
胤禛盯着她的脚,皱眉:“伤的很重吗?”
她笑地轻巧:“没有。就快好了。”
“撒谎。”胤祥一语道破她的谎言,“慎刑司折磨人的功夫,你打量我们不知道呢?”
映月羞赧的笑笑:“不想让你们担心。”
胤禛不言语,从怀中掏出一个白釉瓷瓶,递给她:“这是番邦进贡来的獾子油。”
她倒是听说过獾子油对治疗烫伤烧伤有奇效,《本草纲目》中还说到它“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其实估计是比一般创药消毒杀菌的功效好,能促进细胞再生,起死回生却是不能。
不过,她心里倒是美滋滋的,獾子油在这里并不常见,胤禛竟然舍得给她用。忽心想起她昨日让姜娆找他报信,姜娆却说他不在京里。
试探道:“四爷,昨日不在京中?”
胤禛知道她昨日派人去找他报信,他在府里,却是不能出面。
“我在府里,不过,这次的事,我不能出面,所以才让府里的下人回说不在京中。”
不能出面?!不过就是在康熙面前作证,证明她不是推绿杏下水的人而已,这有什么可为难的?
终究自己在他心里只是一颗棋子吗?她的死与生,苦与乐,对他而言,都无所谓吗?
她脸上的笑容慢慢冻结,却并不表现出来,手却死死握住药瓶,她在宫里这两年,别的没学会,心不现于脸,掩藏自己情绪,倒是学了十成十。
嘴角仍旧弯着,声音却疏离:“四爷,不怕我救不了自己吗?”
胤禛知道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眉头深皱,还未开口,胤祥就急急抢白:“谁不管你了,要真是不管你,四哥便不会派人去做了张贵人的家人了,就算皇子,人命案也不是好担的!”
啊?!胤祥什么意思?难倒顾问行说的三拨人中,有他的一拨,而且还是得手的那一拨?
“张贵人的家人是你们派人杀的?”
胤禛点点头:“这样奏效快,能让张贵人当即反水嘉答应,证你清白。我与胤祥,是皇子,不方便参与后宫事。皇阿玛会疑心我们的关系,对你也不利。”
私交皇子,是死罪。清廷宫规严格,皇子等闲是不能与自己母妃之外的宫嫔见面的,胤禛考虑的也不无道理。但是,映月的心里还是难受,本以为他在乎自己,现在看来,她在他心里也不过尔尔。
虽然心里不乐,面上却不表现出来。低头不语,准备告退离开,又想起张保,她还是挤出一丝笑:“四爷在苏州时曾经说过,魏珠有把柄在您手里?”
“是。”
是便行了,魏珠是敬事房总管,救张保的事想来就好办多了。顾问行能将她带出慎刑司,那是因为她只是被怀疑,却没有证据。张保确实被戴萤切切实实抓住证据,没当即杖毙,就已是他命大了。
她屈膝跪下:“奴婢想求四爷救一个人。”
胤祥对她突如其来的客气疏离不悦,忙把她搀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有事便说。”
她便将自己如何在御花园遇见张保装神弄鬼,如何教张保吓唬戴萤,如何引戴萤入局,自己却又如何被反将一军的整个事件经过说给胤禛和胤祥听。
胤禛听完,眉头皱得更紧了,微有怒意:“你做这些,就没有想到万一被反将一军时如何摆月兑?没做好事情如果到最坏地步时的打算?”
映月黯然,她当时根本就没想到绿杏会反水,反使得戴萤将她打入慎刑司。确实,是她思虑不周了。
“四哥,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啊,未雨绸缪又面面俱到,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哪有你那样的本事啊!”胤祥见胤禛要发火,忙替映月解围。
胤禛冷哼一声,望着映月道:“救他可以,只是以后,你要听我的,没我的许可,你不准擅自行动。”
这是怕她败事连累他吗?映月心下烦躁,可是却还指望胤禛就张保,不能翻脸,只得应道:“是。奴婢知道了。”
她紧紧手里的包袱,终究还是忍住心里的火。平静道:“四爷,十三爷,奴婢还要往四执库送衣裳。先告退了。”
听她说到奴婢,胤禛便知她有些不乐,刚才自己的话太重了吗?好像每次她生气时,总爱自称奴婢。不知是讽刺他,还是讽刺她自己?不过,就是要给她一点教训,不顾自己性命擅自行动,脚上被烙一印倒是轻了。
映月交完了衣裳,一瘸一拐的缓步独行,经过阿哈院时,瞅见戴萤和绿杏两人带着一堆宫女嬷嬷往这边来。绿杏被宫女搀扶着,神情虽然看着有些恍惚,不太正常,眼神却是清亮的。
心里不禁疑惑,她不是又疯了吗,怎么看眼睛不像啊!难道是装疯?
不过,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不管是不是装的,她现在还没想好对策,还是躲的远点好。刚才胤禛也告诫过她,没做好充分的准备,不能贸然出手,还是回去从长计议的好。她往墙根下靠了靠,准备躲过。
“映月。”是绿杏的声音。
她心里低叹一声,这绿杏眼睛怎么那么好使,她就差缩到墙窟窿里了。无奈只能走上前,屈膝道:“张贵人吉祥,嘉答应吉祥。”
戴萤也被成嫔告诫,绿杏的母亲死的不明不白,近期还是少生事端。她不想搭理映月,转身要走,却被绿杏拦住,指着阿哈院门上的匾额问:“嘉答应,还记得这里吗?”
戴萤抬头瞅瞅,怎么可能不记得!这里是她的耻辱,想她正经八旗主子,却为了进宫,与她们这些包衣奴才共住过一宫,想想都觉得膈应。
绿杏却不管她脸色是不是好看,拉着她的手,往阿哈院走,“咱们再进去看看吧,自从进了储秀宫从来都没有再回去看过,现在既然经过,不能错过。映月,你也跟着来。”
戴萤不愿,看她的样子,倒不像是疯了,有些生气:“你怎么又不疯了?”
“见了这浮波湖和阿哈院,仿佛是旧景,觉得脑袋清醒一些了。咱么进去看看吧,或许我能记起更多事情。”
戴萤瞅一眼吨跪在地上的映月,虽然进了慎刑司,却安然无恙的出来了,清丽容颜上连点疤都没能留下,反倒更清瘦纤细几分,那个薛嬷嬷也不知道是怎么办事的!
绿杏若能恢复正常,倒是可以再一举除掉她。便跟着绿杏往里走,一路走,一路斥责绿杏:“我看你这又不疯了,整日反复无常的,真烦人。”
映月虽不愿进去,怕再次被算计,但绿杏十分坚持,拿出宫嫔个款来压她,她小小宫女,反抗宫嫔罪责不小,也只得跟在后面进去。
阿哈院现在不是训导期,没人居住,只有几个小太监负责打扫,见着两位宫嫔娘娘进来,忙退了出去。绿杏将随侍的宫人也留在院外,只留映月、绿杏、戴萤三个人独自在院中。
院里的一切都没有变,正殿三间,红墙黄瓦,朱门红窗,石桌还是安放在院子当中的桂花树下,靠墙的水井依然没有盖子,甚至连墙角下的那株野花都没有变,还是两年前的样子。
仿佛她们根本就不曾离开过,仿佛,玉璋和早莺还在窗下嬉笑着对镜梳妆。仿佛,戴萤还坐在桌前喝茶,马潘儿就站在旁边掌扇。绿杏也还是当时沉默寡言的绿杏,坐在炕上低头刺绣。
“两年了,咱们进宫也快有两年了,日子过得可真是快啊。”绿杏声音里蕴含着哀伤。
是啊,日子过得真是快,已经快有两年了。她们这一群人中,已有两位成了宫嫔,飞上枝头。她也攀上四爷,还得了乾清宫的上差。但也有人,如马潘儿之流,被逐出宫。
物是,人也是,只是情却已不同于从前。
绿杏眼角滴下泪,她望着映月,言辞恳切,是深深的歉意:“是我对不住你,是我的懦弱,让你无端被惩。”
映月心底疑惑,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