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十八阿哥胤衸病逝于行宫,一片哀嚎之声,康熙更是老泪纵横,尽了力,却救不回,是最痛心——宫内上下,本就因着太子的事一片紧张,现今更是愁云惨雾加提心吊胆。
整个行宫仍是灯火通明,这一夜不知道有多少人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又有多少人,辗转反侧,却是因为兴不能眠。
映月躺在床上,听着外面传进的打更声,已敲过三下,姜娆和两位姑姑却都还未回来。想必正殿里一定是人人屏气凝神,都在猜度着康熙会如何处置太子。
正在忧思间,却听见外面“嘭嘭嘭”脚步踏在地上的声音,还有兵甲“哗啦啦”的声音。映月从床上惊坐而起,这明明是八旗禁卫军的声音。
难道要有政变?她记得太子两次被废都没有发生什么政变啊!映月忙穿上衣裳,下意识地拿起簸箩里的剪刀,万一真的发生兵变,她得在胤禛赶来之前保护好自己。
就在她双手冰凉却冒着汗,紧握剪刀,定定地瞅着窗外,静静地听着窗外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熟悉的身影闪进门里。
胤禛穿着甲胄,手握长枪,推门进来先是往床上一看,不见人,心里一紧,忙四下寻她。一眼瞥见她坐在妆台前,还是安然无事,心下一松。
“你怎么不在床上好好躺着?”
映月见是胤禛,握着剪刀的手也松下来,将剪刀放到妆台上,低声道:“四爷,外面这样的阵势,我如何还能睡得下。”
胤禛走上前,拍拍她的手,“别担心,有我在,没事的。”说罢望着门外道:“荣妞,你好生守着姑娘。”
荣妞在外应了一声“是”。
映月放下心来,原来荣妞是一直都守在外面的。
“我要去前殿,怕你惊慌,来看看你。”
她慌乱中起身,根本无暇顾及梳头,此刻简直就是披头散发。胤禛看她额头有细密的汗珠,连鬓边的碎发都打湿了,又穿的单薄,心里生出无限怜惜与不舍,伸手将她鬓边碎发掖到耳后,模模她的脸,示意她放心。
映月也明白他的意思,只拉了他的手,将他往外推,“四爷万事小心。”
胤禛又瞅了她一眼,才抬腿阔步走了出去。
这一夜,不止皇宫,整个朝堂都天翻地覆。太子夜闯康熙寝宫,被禁卫军当拘捕。
九月初四,康熙命人传谕随从诸大臣:“近日闻诸阿哥常挞辱诸大臣、侍卫,又每寻衅端横加苦毒于诸王贝勒等,伤国家大体,此风断不可长.伊等不遵国究,横作威势,致令臣仆无以自存,是欲分朕威柄以恣其行事出。岂知大权所在,何得分毫假人?”
又传:“二阿哥胤礽每夜逼近布城,裂缝向内窃视。从前索额图助伊潜谋大事,朕悉知其情,将索额图处死。今胤礽欲为索额图复仇,结成党羽,令朕未卜今日被鸩,明日遇害,昼夜戒慎不宁。似此之人,岂可付以祖宗弘业!”
“太祖、太宗、世祖之缔造勤劳,与朕治乎之天下,断不可以付此人.俟回京昭告于天地宗庙,将胤礽废斥。”
康熙竟连从前索尔图的事都翻出来了,更牵连到康熙二十九年七月的一件事。映月还是听锦绣说起,说是二十九年乌兰布通之战前夕,康熙出塞,途中生病,令皇太子与皇三子驰驿前迎。胤礽到行宫给康熙请安,看到自己皇阿玛天颜消瘦,竟没有忧戚之意,更没有良言宽慰。
大概从那时候起,康熙就认为太子绝无忠爱君父之念吧。康熙现在又重提二十年前的事,不正说明,此事一直压在他的心底,看来今次的十八阿哥之死、他夜闯寝宫之事,大概都只是导火索吧。
第二日康熙便下令将太子胤礽拘执,交由大阿哥胤禔与四阿哥胤禛监视。将胤礽党羽亲臣六人:索额图之子格尔芬、阿尔吉善及二格、苏尔特、哈什大、萨尔邦阿直接就地正法。其余人等流放发配盛京。
一夕之间朝堂风起云涌,太子被废,多少权贵世家一朝败落,多少朱门变蓬户,多少蓬户变朱门。
跟在康熙身边侍候的人,最是受罪。姜娆连着嘴上起了两个水泡,一是急,而是怕。怕康熙一个盛怒,牵连她们这些宫女太监,又急又慌之下,难免生病。
还未走到京城,姜娆就病倒了,她年纪小,本来就娇生惯养身体自不比松云等人。好在映月的脚伤近些日子恢复的很快,行走已是无碍,只是不能多站。她便重回了御前,侍墨近期是用不到她了,现在康熙不管写什么谕旨,都只让梁九功一人在旁侍候。所以她就接了姜娆的活计,继续奉茶。
进了御茶房,正要问小太监现如今在谁手里接茶,却恍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太后宫里的顾问行,也就是她情感意义上的姑父。
“顾总管,您怎么来了?”
顾问行一直都在留意她的消息,知道她在御前越来越受重用,却也听说她伤了脚,本以为见不到她,没想到第一天上任就碰着她了。
“李姑娘,听说你伤了脚,如今可好了?”
映月看看周围,都不是自己人。方才一时性急,竟然忘了规矩,忙福了个身,“劳总管惦念,已经大好了。”
顾问行点点头,将已经沏好茶水放进明黄底缎的托盘,“太后在京中,听闻二阿哥一事,还有十八阿哥一事,异常震惊,寝食难安。又担忧万岁爷伤心过度,又担忧二阿哥。太后看中奴才茶艺,说是好茶能使人凝神静气,所以命我来炊茶。”
映月心里明了,不过就是太后不知这里到底发生何事,也不知以后会如何,便往乾清宫安插人罢了。不过,顾问行在这里,她也比较安心一点,总归是自己人。
她接过茶盘,福身道:“有劳公公。”
才托了茶往正殿去,见着大阿哥和四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几人进了正殿,忙吩咐门口留哨的小太监往茶房去通报。甫一进殿,就看见大阿哥大喇喇坐在最首端从前太子的位子上。
映月心里真是为他捏了把汗,康熙只多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待众人坐定,映月帮着松云上了茶,才要退下。康熙竟然将她叫住,“映月,你留下。”
啊?让她留下?康熙没说错名字吧?
她乖乖站住,垂首侍立在侧。
大阿哥瞅她一眼,竟然开口道:“皇阿玛宫里的东西果然都是顶好的,连个奉茶宫女都有仙人之姿呢。四弟,你说是不是?”
映月低着头,不敢抬头,眼睛却忍不住睁大,心里更是惊讶,大阿哥这分明是在作死。不管她长相如何,不管她气质如何,她总归是皇上身边的人呢,一个皇子妄加评断自己皇阿玛身边的侍候的人,不是作死又是什么。
都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就算她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件东西,他如此评论康熙身边的东西,不正是惦记着康熙身边的东西吗?
康熙最反感和忌讳的便是别人惦记他的东西,皇权、帝位。由小及大,大阿哥胤褆这不是昭然若揭的表示对康熙的皇权和帝位有意吗?太子刚被拘役,废黜的旨意尚未拟定下达,他就如此明目张胆,不知收敛隐忍,到底难成大事。
大阿哥却还不自己觉,竟然向着胤禛道,“据说当日四弟被老二暗箭所伤滚落山崖,就是这个小宫女将你拖回来的?怎么竟不见你对救命恩人有所表示啊!”
胤禛眉心一皱,便瞬即松开,不直面大阿哥,而是对着康熙道:“救命之恩,我当然不会忘。但是此宫女是皇阿玛身边侍候的人,是赏是罚自然由皇阿玛定夺。咱们皇子岂有和宫女私下相交的?当日,她救我,并不是出于私情,自然是因为我是主,她是仆。自古忠仆救主,是天经地义的,若是为了讨赏才救的我,又岂可谓之忠仆。”
胤禛一席话说得大阿哥哑口无言,他本想是借着那小宫女救过胤禛,让皇阿玛怀疑胤禛和宫女有私,却不想被胤禛反将一军。
康熙点点头,忽然转头对着映月道:“既然几位阿哥都让朕赏你,那朕就赏你一个说话的权力。”
说话的权力?难道清代也有话语权?
正在思索间,却忽听康熙道:“依你瞧着,朕这些个儿子,哪个是储君的最出色的人选?”
这句话犹如一块巨石,砰然被投入几位阿哥的心海中,众人纷纷屏气凝神,神色庄重起来。
映月心里却叫苦不能,康熙这分明是要借她之口,来试探众阿哥的心思。她能说什么?说什么都是错!太子不出一年,便会被二度册立,八阿哥是接下来政治舞台上最出色的人,四阿哥却才是最终的赢家。
这些她都不能说,不说又不能,康熙既然问话,便不允许她不答。
“奴婢愚昧,不懂朝堂之事,不敢妄下断论。奴婢只觉得,众位阿哥都是这世间出色的人才,常言道‘虎父无犬子’,看万岁爷就知道,诸位阿哥肯定个个都是顶尖的。”
康熙点点头,不再问她,知道她一向圆滑,比梁九功更甚,嘴皮子也比锦绣更厉害。只转头望着大阿哥道:“胤褆,你认为册立储君当以何?”
大阿哥听见康熙问他,将早已准备的好的说辞道来:“《春秋公羊传》中说:‘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自周朝始,便是如此,古之礼法不可废。”
言下之意,就是除了嫡子,便是长子。康熙的皇后,除了赫舍里氏之外,都没有生下儿子,自然嫡子只有二阿哥一个。无嫡立长,若论长,谁能比得过他。
映月心里惊叹,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那不就是要康熙立他为太子?她抬眼偷瞧着康熙,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仍是淡淡地望着几位阿哥。
“老四,你觉得呢?你觉得自己能胜任储君一位吗?”
康熙此话一出,映月握在手里的茶盘差点掉落在地,几位阿哥也是哗然。纷纷猜度起康熙的意思,这是要立四阿哥为太子吗?
大阿哥的表情最是震惊,两眼瞪着胤禛,一句话也不说。
能与不能,怎样回答都不对,康熙都不会高兴。想,便是证明他一直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连带着太子暗箭伤他之事,康熙也会想到是不是他为了陷害太子编造的事。
不想,不能,便是对自己能力的贬低,康熙是虎父,自然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是犬子,从他对二阿哥胤礽的态度就能看出,所以,胤禛若是说不能,也是错。
胤禛面上倒是看不出震惊,仍旧是一派低调沉稳,他将茶杯缓缓放下,起身道:“儿臣从来没想过此事。”
“儿臣,一不是嫡,二不是长,再则,儿臣只醉心于田园桑农之事,确实从未想过此事。儿臣,上有长兄,又有嫡兄,下有才能出众的诸弟,自然是不需儿臣思计。最要紧的,是皇阿玛正当盛年,也不急于一时,皇阿玛应该自由定夺,儿臣只遵从便是。”
他一番话出口,映月就惊叹胤禛的心思果然深不可测,一瞬就能猜透康熙的心思,找准突破口,保全自己又不招惹康熙厌烦。他比康熙还棋高一着。
九月初七日
帝命侍卫吴什等传渝诸大臣侍卫官兵人等:“朕以胤礻乃凶戾,势不得已,始行废斥,断不辗转搜求,旁及多人。若将从前奔走之入必欲尽行究处,即朕宫中宦侍将无一入得免者。今事内干连人等,应正法者已经正法,应充发者已经充发,事皆清结,余众不更推求。嗣后虽有人首告,朕亦不问,毋复疑俱。”至于皇三子胤祉,曾召来行在有所质问。伊平日与胤礻乃相睦,但未曾怂恿为恶,且屡谏止,胤礻乃不听。其同党杜默臣等四人因无大恶,故充发盛京。
本日,命皇八于贝勒胤祀署内务府总管事。
九月初九日
帝谓领侍卫内大臣,满大学士、前锋统领、护军统领、副都统、护军参领、侍卫、满侍郎、学士、起居注官等曰:“朕历览书史,时深警戒,从不令外间妇女出入宫掖,也从不令姣好少年随从左右,守身至沽,毫无暇玷。”“今皇太子所行若此,朕实不胜愤懑。至今六日未曾安寝。”帝涕泣不已,诸臣皆呜咽,奏请“颐养圣躬”。
九月十一日
帝谓大学士等曰:“近观胤礻乃行事,与人大有不同,昼多沉睡,夜半方食,饮酒数十巨觥不醉,每对越神明,则惊惧不能成礼。遇阴雨雷电,则畏沮不知所措。居处失常,语言颠倒,竟类狂易之疾,似有鬼物凭之者。”
九月十六日
康熙帝回抵京城。先是,沿途由胤礻是看守胤礻乃,至京设毡帷居胤礻乃于上驷院旁,命胤礻真与胤礻是看守。
本日,帝召诸王贝勒、满汉文武大臣于午门内,宣布废斥皇太子。云:“初意俟进京后台祭奉先殿,始行废斥,乃势不可持。故于行在拘执之。”又云:“当胤礻乃幼时,朕亲教以读书,继令大学士张英教之,又令熊赐履教以性理诸书,又令老成翰林官随从,朝夕纳诲,彼不可谓不知义理矣。且其骑射、言词、文学无不及人之处,今忽为鬼魅所凭,蔽其本性,忽起忽坐,言动失常,时见鬼魅,不安寝处,屡迁其居,啖饭七八碗尚不知饱,饮酒二三十觥亦不见醉。非特此也,细加讯问,更有种种骇异之事。”“以此观之,非狂疾何以致是。”“当即告祭天地、太庙、社稷,废斥皇太子,著行由禁。”
九月十七日
帝谕诸皇子及满洲文武大臣:“今胤礻乃事已完结,诸阿哥中倘有借此邀结人心.树党相倾者,朕断不姑容也。”因引清太祖努尔哈赤置其长于褚英于法,清太宗皇太极幽禁阿敏,礼亲王代善劾举其子、孙,坏法乱国均正典刑之例。且曰:“宗室内互相倾陷者尤多,此皆要结党援所致也,尔等可不戒乎?”
九月十八日
遣官以废皇太子事告祭天地、宗庙、社稷。帝亲作告天祭文,言在位以来“一切政务不徇偏私,不谋群小,事无久稽,悉由独断,亦惟鞠躬尽瘁,死而后巳。”“不知臣(指帝本人)有何辜,生子如胤礻乃者,秉性不孝不义,为人所不为,暴戾荒yin,至于斯极。”“今胤礻乃口不道忠信之言,身不履德义之行,咎戾多端,难以承祀,用是昭告昊天上帝,特行废斥。”“臣虽有众子,远不及臣。如大清历数绵长,延臣寿命,臣当益加勒勉,谨保始终。如我国家无福,即殃及臣躬,以全臣令名。”
本日,将胤礻乃幽禁于咸安官。祭天之前,帝命胤礻是及众皇子将告天祭文给胤礻乃阅看。胤礻乃言:我的皇太子是皇父给的,皇父要废就废,免了告天吧.又言:皇父若说我别样的不是,事事都有,只是弑逆的事我实无此心。康熙帝得知后,命启开胤礻乃颈上之钡,并告知胤礻乃:为你得了疯病,所以锁你。
九月二十四日
以废皇太子事诏告全国。诏中言胤礻乃向督抚大吏及所在司官索取财贿,其属下人恣意诛求、肆行攘夺,私用内外库帑为数甚多,穷奢纵欲,逞恶不悛。近来更暴虐荒yin,j□j诸王大臣。为素额图之死时蓄忿于心,近复逼近幔城,裂缝窥伺,中怀叵测。“宗社事重,何以承祧,朕图维再三,万不获己。”“特废斥拘禁,所以仰安宗佑,俯慰臣民也。”诏内“恩款”三十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