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轧声响,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向一边,一行三人走了进来。为首者,膀大腰圆,身穿墨缎锦袍,腰间宝带几乎束不住如同皮球般鼓起的肚月复,走动之间,满身肥肉抖动,圆乎乎的脸膛上,一双被挤成缝的眼扫向窝在地牢角落的人影,略带嘲弄地掀了掀嘴角:“左相大人可还安好?”
角落里斜靠了一人,脑袋低垂,乱发覆面,置若罔闻。
胖子哼了一声,对此人的沉默不以为然,略提了声调:“我家主子宽厚,既然三天时间还不足让左相大人想明白,那就接着想,等哪天想明白了,小的再接您出去!”说着,就欲离去。
“带我去见你家主子。”角落里的人忽而开口,声音沙哑,有气无力。
“吓?”胖子脚步一顿,十分意外,目光重扫向角落,那人缓缓地抬起了头,阴暗的光线下,看不清容颜,只一双乌亮的眼眸尤其摄人。
见胖子没反应,云逸再次重复:“我要见你家主子。”
“左相大人早该如此……”胖子皮笑肉不笑,明明是奸臣贼子偏装什么硬骨气。心中暗啐,抬起右手对身后的两个带刀护卫挥了挥,“把轮椅抬进来!”
胖子的心思都摆在脸上,竟连遮掩也不屑了,云逸扯了扯嘴角,颇有些无奈。三天不言不语,无关尊严傲气,只是需要时间来适应这个新的身份和新的、身体。
前一刻是横死车轮下的可怜女子,后一刻莫名成为闻所未闻的大禹国权臣,饶是她看多了借尸还魂、穿越之类的小说,却也很难接受。
崭新的红木轮椅被推进来,两个孔武有力的护卫上前来,“得罪了。”旋即,将“他”轻易抬了上去。
云逸深吸了口气,将前尘掩埋在心底,从此刻起,她便是大禹国的左相,原云意。
“命人服侍左相大人梳洗沐浴。”胖子边走边吩咐手下,斜眼睨着坐在轮椅的原云意,嘲弄不已。第一权臣如今也不过废人一个,任人揉捏。
“沐浴免了,省得让你家主子久等。”她拒绝,一旦让人近身,女儿身定然暴露。
胖子也不勉强,就在地牢之内命人给她简单梳洗,熏了上等的貂绒披风罩住那身邋遢衣衫,蒙上眼部,命人推了轮椅出去……
集英殿,层幔叠垂,暖香薰人,金丝楠案几后端坐着一名中年男子,一手扶膝,一手捏着一封简报,眉头紧锁,神色沉凝,忽而猛地拍案喝骂:“该死的蛮子,反复无常,坏我大事!”
恰此时,门外响起一个略显尖锐的嗓音:“禀王爷,左相大人求见。”
男子闻言,顿时转怒为喜,“快请!”
随着车轮滚动之声,男子已收敛了情绪。好整以暇地抬起眼帘,目光落在轮椅之上,顿觉眼前一亮:好个容色绝艳的美少年!
雌雄莫辩的面容,凤目潋滟,朱唇流波,琼鼻尖颌,风流天成,媚而不妖,艳而不俗,一对斜飞入鬓的长眉却添三分邪肆张扬,不会被人错认为女子。此刻,银扣束发,身披紫貂的少年端坐轮椅之上,虽矮身一截,却傲骨天然,尊贵流露,一双乌瞳似雪似玉,清冷深沉,似井如渊,心思莫测。
这样的容色,无怪乎皇帝老儿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心思滚动,少年已徐徐启唇:“微臣见过王爷。云意身体不便,礼数不周之处还请襄王见谅。”身体残留的记忆,让云逸自然而然叫破眼前之人的身份。
襄王李让时年四十多,因保养得宜,看起来只有三十来岁,面皮白皙,五官端正,下颌微须,一笑可亲。
“呵呵,左相乃本王贵客,何须多礼。”
贵客?云意笑而不语,垂眸扫过无力搭扶在膝盖的双手和无力垂挂在轮椅上的双脚,手脚筋俱被挑断,废人一个。若非还有利用价值,焉有命在?!
襄王约模猜到她的心思,当即也不含糊,忙道:“左相之手足筋脉若及时得名医医治,未必不能复原。本王与无暇公子颇有些渊源,可惜眼下百事缠身……”
“不知王爷可有让微臣效劳之处?”未尽之意,云意一言道出。重活不易,她不想当个废人。
“好!”襄王拊掌一笑,“既然左卿痛快,本王也就直说了,只要你将东西交出来,本王定保你性命无忧,荣华不断。”
云意心知他所说的乃是一副藏宝图,这是在地牢无意从那胖子嘴里听来,然而原主存留的记忆却全然没有关乎这方面的。要她交出来,怎么交?
心里没底,面上云淡风轻,分明一副谈判的架势:“哦?那得看王爷的诚意了。而今我已位极人臣,权倾朝野,这已是滔天的富贵。王爷所说的荣华不断,却不知又是什么样的富贵?”无论如何,虚以委蛇,保命重要。
襄王眯眼:“却不知左卿想要什么样的富贵?”
云意想了想,“裂土封侯,共享天下。”
“呵呵,左卿好大的口气。”襄王神色微震,心中却对她拥有宝藏笃信了几分,同时也去了几分疑虑。这才是他所认知的第一权臣,心性冷酷,野心勃勃。
“哪比得上襄王胸怀天下!”宝藏之中,最是要紧的一样,传国玉玺。得玉玺者得天下,襄王之心昭然若揭。
襄王抚须微笑,目光相接,彼此心照不宣。
“左卿既想看本王诚意,本王就再送卿一件礼物。”微顿,笑中藏秘,“本王之所以能顺利将左卿‘请来’,全归功于一人。”
云意侧目,据残留记忆,本尊武功高深,寻常不是对手,之所以沦落至此,乃是因练功至关键之时,突然遭人偷袭,走火入魔,内力全失,继而被人挑断筋脉,生受折磨,晕死过去。醒来,已身陷囹圄。
练功之地绝密,知情者仅二人。
“且让卿看看那人是谁。”襄王笑着轻击了两下手掌,须臾,便听得殿外传来“哗啦啦”的响声,乃是锁链拖行与地的声音,沉闷冰冷,令人心底发憷。
云意侧转身体,调整角度,好方便第一眼将那“叛徒”看个真切。
“哗啦啦”声清晰在耳,一人背光而入。长发垂肩,白衣飘然,镣铐加身,却步履从容,宛若闲庭信步。
气度雍容,风华绝世。尚未看清来人容貌,云意的脑海莫名浮现这一句。
男子穿着白色的宽松长袍,衣料软滑飘逸,光泽柔润,如有月光在舞蹈,从容而来,便如携了一身溶溶月色,令人惊艳。
眉似远山青黛,唇若三月杏花,秀雅的面容,如点染了月的迷离,清逸月兑俗,笔墨难画。凝眸之间,云意不意跌入那双迷离的眼眸。一时,仿若置身空山幽谷,杏花烟雨,缠绵莫测。
“云云。”那人语声低回,眉目温柔,婉转缠绵。
云意如梦初醒。襄王与那押解的护卫目露暧昧。传闻左相荒唐,男女不忌,不顾人伦,染指兄长。如今看来,果有其事。
“……”出卖原云意的人,是自己的兄长,原风息?关于此人,除了单薄的信息,脑海里再无多余片段,以至于云意一时间不知当如何开口。
“本王诚意在此,左卿以为如何?”襄王挥退护卫,若有深意的目光在二人脸上逡巡,心中着实有些幸灾乐祸。本是至亲,奈何反目?
忽而,军号长鸣,鼓声雷动,一时风云色变。
襄王大惊:“来人——”
“报——涂孺有紧急军情,求见王爷。”话落,一贯甲将领大步流星进来,抱拳参拜急道:“王爷,太子率军,兵临城下,情势危急。还请速作决断。”
“什么?”襄王拍案而起,惊怒之下随手抄起一本奏章掷到将领脸上,“一群废物,不是说奔雷军昨日才到临水,即便他李君照插上翅膀也不可能一下子飞到襄城!”
涂孺不敢躲避,“末将知罪。”谁能料到,本该在数百里外的大军竟一夜之间无声无息到了眼皮子底下。
“这定是李君照的诡计!”襄王咬牙切齿,神色狰狞,一拳捶在案头。南边十三部族临阵叛变,李君照出其不意,大楚援军未至,莫非多年筹谋,就要付诸流水?
不行!厉目扫向原云意,笑得几分阴险,云意心头一突,果然听得他道:“为今之计,唯有先委屈左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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