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猝不及防,转眸时,花灯已经烧得只剩下半只兔子……耳朵也没了,火光在眼里跳动,瞬间散发是冰冷与戾气,连轩辕也不禁微怵,禁锢她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
以为她会对自己出手,然而,她只是头也不回地步入驿馆大门,孤冷的背影,飘然消失在视野之中。
轩辕怔然良久,垂眸看那被烧得只剩骨架的花灯,心沉了沉。那么丑的玩意儿,她却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送灯的人是谁?
他霍然大步离开,转角处,冷喝道:“出来。”
“嘶,对待老人家好歹礼貌点。说个‘请’会死么!”黑暗中走出一人,脏兮兮的拄着拐杖的老头,面容被乱发遮掩,只露出两只贼兮兮的眼睛,下颌的胡子都打了结,看起来与街上的乞丐无二。
然这样貌不惊人浑身邋遢的糟老头却是兽族数一数二的高手。轩辕冷冷哼了一声:“为老不尊,又怎能让人尊敬!刚才,没偷去哪个花楼吧?”
“嘿嘿,只是去看了一眼那花魁。”老头以指代梳,一边梳理打结的胡子一边猥琐地笑道,“至于王的宝贝,老头子可是紧紧跟着呢,连她呼吸多少下都记得清清楚楚,绝对没少一根汗毛。”
轩辕不理会他的调笑,沉声问:“她与谁一起?”云意以为甩开自己,其实,他暗中有命人跟踪她。也是保护她的安全。老头子虽有些为老不尊,武功却已臻化境。云意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行踪尽都落入了他的掌握。
“嘿,还能有谁。就上次大闹兽族王庭的那妖孽小子!”老头子不知从哪儿模出个酒葫芦,扒开塞子灌了一口,眯着眼睛砸吧了下,瞄了眼满脸阴沉的轩辕,嘿嘿一笑,偷偷模模从袖袋里模出本册子:“给,这东西虽是死的,王夜半寂寞之时,也可借此聊以安慰。”
听说云意和临渊一道,轩辕脑海里不禁浮现无数他们相处的画面,妒火中烧,愠怒非常,不耐地扯过他手里的册子,看也不看就想扔掉,然目光无意一瞥,却连忙凑到眼前,定睛一看,顿时呼吸一滞。
画中人,竟是云意。而且,还是那等撩人的姿态……轩辕感觉身上升起一股燥热,“这册子哪儿来?”
“嘿嘿。”老头子笑得猥琐,“王喜欢,尽可以去买。满大街都有兜售。”
闻言,轩辕大怒:“兜售?”
“是啊,翠松书局印了不少呢,私底下不知多少纨绔买了去,对王的女人相思成疾。”老头子似乎嫌不够,又加了把火,轩辕紧紧抓住画册,指节泛白,青筋暴起,已是怒到极点。
“究竟是谁?”
老头仰头又灌了口酒,慢悠悠吐出一个名字:“凌司空。”
轩辕转身就走,他要将凌司空揪出来,碎尸万段!云意的美,只属于他一人。
*
云意推开房门,眼前的一片璀璨华光。
屋子里,挂满了精致典雅的各色宫灯,错落有致,颜色绚丽,流光溢彩,美不胜收。云意不禁轻轻吸了口气,有些转不开目光,娟制的灯面上,画着神态不一的美人。或坐或卧,或抚琴或舞剑,姿态翩跹,神韵天成,美如仙人。
她不禁模模自己的脸,自己有那么美么?随手捞起一盏细瞧,画的却是小时候的她,扎起裙摆,怕到树上,摇落漫天花雨。画面活泼俏丽,神情动作惟妙惟肖,仿佛身临其境,又回到了燕宫那段无忧无虑的岁月。
她看得出神,灯影一晃,有人自五光十色的世界里走出来,“喜欢么?”清冷如仙的面容,刹那染上了灯光的绚丽,美得惊心。
云意心头一悸,痴痴凝眸,“风息?”只觉身在梦中。
“云云。”白皙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庞,熟悉的温度,那样真切,“真的是你?”她蓦然握住他的手,眉目间涌动着动人的情致。
“是我,云云。”风息微微一笑,眼若琉璃,氤氲着春日的烟色,让她心醉神驰。
他将她圈入怀里,亲吻着她的嘴角,温柔语气流淌在五光十色的世界,“得知云云要来,我准备了许久。这灯,喜欢么?”
“来了也不告诉我。”云意轻咬他的下唇,手臂紧紧抱住他的腰身,眼角眉梢都是春意,低低喃道:“那画中人,果真是我么?”
风息垂眸注视她,笑说:“都怪为夫学艺不精,竟连娘子也画不成……该罚……”语气渐低,声音染了性感的沙哑,格外地撩人。
云意心跳如鼓,低头在他脖子以下巡视,这雪白的衣,似天边的流云,灵动飘逸,衣领上精致的袢扣,半开的玉簪,栩栩如生,惹人怜爱,她手指拨弄那颗袢扣,他已寻到她的唇……
风自窗口吹拂,满室花灯轻轻旋转,摇曳出一个美丽迷离的世界。变幻的华彩,将他与她纠缠的身影轻轻交叠又轻轻分离……
花落无声,耳边却又是谁在低喑浅唱?
“皇、兄、”突兀的嗓音打破了这一刻的旖旎,云意蹙眉,有点耳熟。转眸,少年正坐在窗台边,两条腿垂挂下来,一下一下地晃悠着,好不惬意。他一只手里还拿着狐狸面具,银色的长发如同一束月光乖顺地绕在他的臂上。
风息将云意的衣领拢好,淡淡侧落目光,“均儿,一天。”
均儿?云意惊疑,风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没死?
“啊,皇、兄。不、要!”均儿慢吞吞,伸手比划着,“从三天、缩减、成一、天?”他有些迟滞的目光看向云意,呆了一下下,蓦然捂住脸,“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眼睛却从大大的指缝里,贼亮贼亮。
云意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这娃纸,与偏执如同疯子的太后,完全不是一回事。那样的女人,怎会出生这样的奇葩?
风息神色不变,杏花般的唇轻动:“半天。”
“啊~”单音节都带着颤,尾音拖得老长,均儿这次反应倒快,伸出白女敕的手指,指着风息:“太、残忍。皇、嫂,不要、他!”
风息眉梢微挑,均儿慢吞吞模出一本画册:“少、一天,翻、一页。”
云意脸色微滞,那不就是画着她的……被小叔子也看了去……
风息眼底的水雾,凝成了冰。那冷,连春天都被封冻。“知道看了画册之人的下场么?”
均儿顿时打了个哆嗦,那些人,无一例外,被挖眼拔舌熏耳砍手,成了不能说不能听不能写的废物。
“皇、兄~”均儿哭丧着脸,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一、一页。我只、看了、一页。”
风息神容淡漠,并不见多凶狠,却令人不寒而栗。他声调如水,“饶你一次。将册子交来,立刻回去见母后。”
均儿将烫手山芋丢过来,挠了挠**,慢吞吞道:“说、了三天、后。现在,才半、天。”
“我刚才说了,半天。眼下正好。”风息淡淡强调。
云意总算弄明白所谓的三天、半天指的那般,原来是均儿不想回宫么?
他、从哪儿回来?目光打量着均儿,他身上的蜀山派衣服已经换成了粉红色的华服,那粉色穿在他身上并不显得轻浮,反而衬出一分粉女敕可爱来。只是他那慢得惊人的反应还有说话的调调,着实令人抓狂。
均儿慢慢举起手里的狐狸面具,“皇嫂、赔、我面、具。”
云意挑眉不语,风息不容置喙,小鬼这是想从自己这里寻找突破口?
“怎么赔?”压根就没坏。
均儿伸出一根手指,云意红唇一掀:“一天?”
“十。”均儿晃动手指,“皇、嫂,想知道、什么,我偷、偷告、诉、你。”
闻言,云意神色一动,关于那衣服的来源,她的确想知道。且看他神色,分明其中有什么秘密……这小鬼倒是狡猾,不过,留多少天,还不是风息一句话的事。
“好。”云意微微笑,她答应可不代表风息。
均儿眉开眼笑:“一言、为定。”
云意颔首,风息淡淡一扫,均儿立刻闪身,顺势还将窗户给合上,“你、们,继续……”
继续?这还能么?云意下意识瞥了眼风息,却见他眼眸被灯光映得微红,如盛开的七月红莲,惊艳中又似有火在燃烧,不禁心砰然一跳。
“风——”所有的话语,皆被吞没。
她融化在他的怀抱里,深深纠缠的瞬间,仿佛听到了心田花开的声音。
他像命运似主宰,那般强势而霸道的索取……夜色撩人,温柔缱绻……
仿佛踏碎一场淋漓的花雨,那般欢畅到了极致。云意醒来,懒懒的倦怠感,让她不想动弹。
“云云,醒了?”风息轻吻她嘴角,声音沙哑,如画的眉目间温柔似要滴水般,云意懒懒地嗯了声,微阖眼,放任自己享受他的温存。
天边泛白,窗外似有鸟儿叽喳,好不热闹。
迷糊中,她听到自己问:“那件事,你知道了?”
温度骤降,突来的寒意让她不禁掀开眼帘,他眼里摄人的冰冷转瞬即逝,轻抵住她的发,点头:“嗯。凌司空,他也许就在郴州。放心,我不会让人伤你分毫。”
哪怕,凌司空的身边有那人,他也绝不会因此心慈手软。凌司空,胆敢这般羞辱他的云云,死不足惜。
云意勾起他的一缕发丝绕在指尖,笑道:“有你在,我又可以偷懒了。”
“扣扣。”有人敲门,两人对视了眼,云意扬声问:“何事?”
“大人,兽王召见。”
轩辕?云意想起他昨夜毁灯的举动,着实有些不悦。这般强横的性情,若非是她爱重之人,实在令人觉得讨厌。
风息轻轻描摹她的眉眼,“不想见,就不见。”
感情是回事,然理智却提醒云意此行的目的。不想与轩辕夹缠不清,还是早将此间事了,早些回去的好。
她懒懒地撑起身子,却被风息扯落怀中,“云云……”他压抑的嗓音,烟水迷离的眼底掀起了狂潮,握住她肩,一点点将她贴向自己……
轩辕等得不耐,闯入时,已是人去屋空。
满室华灯,犹留余温,屋子里漂浮着靡靡之香,他深吸了口气,有种窒息的感觉。
“原云意!”他咬牙,拳头握得咔咔作响。
而此刻,云意正懒懒地趴在马车里补眠。风息在旁,轻靠着车壁,手里捧着书卷,时不时斜眸看她一眼。她微眯着眼,如同慵懒的猫儿般,着实可爱,让他不禁想要将她捧在手里,恣意爱怜。
情不自禁伸手,却被她一把拂开,“不许碰我。”云意半睁眼眸,有气无力地嗔了他一眼。下意识地扶了扶腰,只觉得浑身酸软得厉害。谪仙疯狂起来,还真是让人招架不住……
“好。我不碰。”风息温柔地笑笑,眼里尽是宠溺之意。
“我们去哪儿?”
风息神色一冷:“报仇去。”
云意精神一振:“找到凌司空下落了?”
“嗯。”
找到凌司空时,他正在郴州城最大的花楼上最豪华的包间里,美人萦怀,享受着软玉温香还有佳肴美酒。
他看到云意,似乎有恃无恐,懒懒吃着美人喂的美酒,撑着腮,笑睨道:“你来了?倒比本王预想中快了许多。还算,有几分本事。”眸光微转,落在风息身上,淡淡审视着,谑笑道:“这位莫非是卿卿的新宠?”
风息笑得云淡风轻,也不分辨,只轻轻握住云意的手,“湛王是吧,我与云云是何关系你不必知道。你只要知道,我们,是来送你上路。”话语方落,杀机已现。
蓦然,“呜呜”窗外飘入一阵低沉幽咽的箫声,哀伤如水,荡人心魄。
云意神色一恍,蓦然一阵剧痛,如同身上血肉被人瞬间抽离般,痛不可遏,超出寻常的痛楚,让她瞬间脸色泛白,冷汗涔涔。
风息神色骤寒,抬手吸过旁边摆着的瑶琴,席地坐下,随手一拨,清泠如泉水般的音乐流泻而出,盖过那哀凉如水的箫音。
云意深吸了口气,连忙提气,调整内息,平复翻江倒海般的气血。
以乐为器,以音为杀。箫声琴音相抗,刚才还神色若定的凌司空也好不到哪儿去,面如金纸,口角流血。
刚才伺候他的几个美人,早已七窍流血,倒地身亡。
云意到底功底深厚些,缓了口气,掀开眼帘一看,不禁骇然吸气。
屋内的摆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粉末……这就是传说中的音攻?
箫声戛然而止,穿着深青色的男式袍服,手执玉箫的女子飘然而入。
艳若桃李,却冷若冰霜,她冰冷的视线扫过云意和风息,旋即来到塌边,在凌司空身上点了几下,再喂给他一颗药丸,扶他躺好。这才起身,面对云意二人。
她盯着风息,目光中隐含一丝责备,开口,声如凝冰:“从我母亲那里学来的武功,却用来对付我。忘恩负义四个字,我以为,并不适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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