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府宅,春晖院内。
一桌的上好的席面已经准备妥当,柳氏坐在椅子上,面色柔和安宁,眼底不时闪过一丝焦急,张烟站在柳氏身侧,对急盼儿归的娘亲很是无语,一个星期放一次假,到她娘这儿每回都跟出游三年似的。
然而,张烟扭头,平日此时应该在府衙办差的老爹,现在端坐上首,手中一盏清茶,已是举了半天,却仍旧还有半杯晃荡。
张烟连白眼都懒得翻了,哥哥们每回小假,她爹张三爷都会早退,要是搁在现代打卡上班,约莫着她老爹的全勤没有,奖金也甭想了。
不过,估计她老爹也不会在意。谁让他们家父母恩爱,兄友弟恭,感情贼好呢!咳,还有,几日不见,三秋说不上,但,她也蛮想两个小正太的。
张烟垂首暗暗月复诽,一边儿把玩着腰间荷包的长穗子,等的百无聊赖。
此时,一个小丫头提着裙子跑的飞快,往春晖园报信,待进了正厅,忙福身行礼,之后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这才气喘吁吁的回禀:
“回老爷、夫人,大少爷、二少爷的马车已是进了巷子,这会儿应是已经进府了。”
“是么?”柳氏闻言,脸上的笑容一下子绽放开来,又看着小丫头应声点头,便高兴的挥退了她,随即转身对侍立在她身侧的碧溪笑道:
“赶紧的,准备好热水帕子,好让少爷们回来先擦洗一下,去了风尘。还有,那个,红枣银耳羹……”
“好了,娘。全都准备好了,毛巾帕子有,银耳羹也在火上煨着呢!你且放心就是。”张烟果断截住柳氏唐僧般的没完没了的念叨,不然他会抓狂的,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同样的问话她已经听过不止两三遍。美人娘越来越唠叨了。转过头,对着恭敬立着的碧溪,眉眼间笑意流转,陶侃道:
“去把准备好的东西拿上来吧!快着点儿,不然,你家夫人怕是等不及要亲自挽袖动手了。”
柳氏嗔怪的作势轻轻拍了张烟一下,却没驳了闺女的话。
母女俩的玩笑,丫头们是见惯了的。瞧着夫人和小姐好似没别的吩咐,碧溪满脸笑容的屈膝福身,笑意浓浓的恭敬应道:“是,奴婢马上去。”
说罢,躬身后退几步,随即转身快步离去。
眼见门帘落下,柳氏一把将张烟拉到跟前,一指点在光洁莹润的额头,语气凶恶,眼神中却满是戏谑,凤眸波光流转,调笑道:“你现在厉害了啊!敢灭你娘我的威风,可是不得了啊!”
“呵呵!岂敢,岂敢!”张烟讪讪的缩了缩脖子。
“嗯?——”
柳氏娇嗔婉转,一张美艳脸庞更是艳若桃李。
张烟一脸无辜的傻笑,美人娘发嗲,便是厚脸皮如她都有些承受不住啊!手臂被柳氏握着,身子微微后仰,求救的看向张之清,这时候张三爷已经搁下茶盏,斜倚在椅背上看着妻女耍闹,眼见爱女眼中可怜巴巴的,叫他心头一阵好笑。
到底不忍心疼女儿,张三爷手握成拳,置于唇畔轻咳一声,温声道:“松儿、柏儿都快到门口了,不如等下让他们给你们娘儿俩评评理如何?”要是让那俩小子晓得她欺负小女儿,爱妹成痴的傻小子们,定然得站在烟儿一边儿。无他,实在是柳氏前有恶迹,小闺女泪眼泡泡的可怜的紧。
这两年日子过得顺遂,妻子性子竟愈发倒回去了,狭促的不得了,平日里就喜欢拿儿女逗趣,看着闺女无奈憋屈,她便圆满了。然尽管如此,她也必然不愿在儿子们面前失了慈母风范,给儿子们同未来媳妇们言说婆婆不庄重高贵的可能。
十多年枕边人,张三爷自信太了解自家夫人磨人性情!
果然,柳氏凤眸微挑,斜斜的瞥了一眼张三爷,不甘不愿的轻“哼”一声,终究是放过张烟。只在张烟松了口气,往张三爷那边儿蹭了几步,正用眼神表达自个儿的崇拜敬仰及月兑离苦海的感激之情时,脸色一变,忿忿的一甩帕子,姣好面容上显出几分委屈之色,语气悲痛的道:
“唉!我是个没靠山的,你们爷俩儿就合起伙来欺负我吧!”
又来了!张烟暗自哀嚎,老娘戏瘾又起了,最悲催的是柳氏格外喜苦情篇。赶紧的朝老爹使了个眼色,快哄哄您那媳妇吧!这兴致来了,受罪的可是连老带小,无差别攻击,好不容易兄长们回来,还得赶上客串一把?可别了吧!要是把俩人吓得下次不敢回来,老娘还得闹呢!
显然对自家婆娘知之甚深,见状张三爷反应极快,接了女儿眼色,立马上前几步,伸手从袖袋中取出一物,送到柳氏眼前,满脸温柔笑意,眸光浓浓,轻轻哄道:
“夫人可冤枉我了,我欺负谁也不敢欺负夫人呀?你瞧——”张三爷将手中的镶嵌粉色金刚钻的赤金如意簪往上举了举,好让柳氏看的更清楚些,道:“
这是金楼最新出的式样,独一无二的,夫人瞧着可还顺眼?”
柳氏垂眼,视线凝了片刻,眸子璀然一亮,可随即轻飘飘的移开,抬手看着自己的指甲,云淡风轻的淡淡道:“还成吧!”一副勉强入眼的模样。
张烟强忍住涌到嗓子口的笑意,掩饰的转开目光。明明眼里的喜悦都快溢出来,显是极为喜欢,得意的不行。偏偏还要端着冷艳高贵的范儿,真是——
偏她老爹很吃这套,爱捧柳氏臭脚,颠颠儿的凑过去让柳氏嫌弃,闻言脸露讨好,很有眼色的将簪子□□柳氏发间,满眼惊艳,口中赞道:
“原只觉得这簪子有五分好看,没想到衬于夫人发间,竟是又长了七分。夫人风华,竟叫这小玩意儿也占了便宜!”
“呵呵!哪得夫君盛赞?”柳氏双颊酡红,帕子掩着嘴角,满脸羞涩却又饱含情谊的与张三爷对望,两人皆是一副含情脉脉、无可言说的模样。
见此情形,张烟与二人调情时早已无声无息进门的兄弟俩,齐齐打了个寒颤,抖落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兄妹三个彼此对视一眼,张烟小脸皱成一团,给俩人一个“我好可怜!”的小眼神儿,兄弟俩也齐齐回给自家妹妹一个“饱含同情”的眼神,总之,一家子都忙得很。
等到一家五口坐在饭桌旁的时候,桌上的菜又重热了一回。张家吃饭没食不言的习惯,一家子和和乐乐的边聊边吃,气氛着实温馨。席间,柳氏忙着给“受了大罪”的兄弟俩一个劲儿夹菜盛汤,一边儿听着兄弟俩说着学院里的趣事儿。不过,能到柳氏耳中的,多半是报喜不报忧。
饭过中旬,林柏将对武术教习的崇拜之情抒发一段,歇口气咕咚咕咚灌了一碗鸡汤,豪爽的一抹嘴,之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着秀气的小口吃羹的张烟,笑道:
“妹妹,过段时间芳草苑要招录女学生,你要不要去?”
话音刚落,张三爷和柳氏都看过来,显然是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柳氏面上甚至露出一丝跃跃欲试的笑意。
“……”张烟眼神懵懂,心道:我谢谢您喽!老娘早上够学校了,一点儿都不想旧梦重温的说。
林松倒是面色不变,面上清俊文雅,唇角的一抹笑容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他抬手盛了一碗草菇汤,轻轻搁在张烟右手位置,方便她取食。张烟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林松,只见他行动之间如行云流水,一派优雅潇洒。
抬眼间瞅见张烟直瞅着他瞧,唇角的笑容真切了些,如春风拂面般吹进张烟的心头,直教人心头柔和,心生亲近。
而这时候,桌上的对话还在继续。
只听柳氏很感兴趣的笑着问道:
“怎么,又到招收女学生的时间?要求有变化吗?”
“没有。还和以前一样。”林柏将碗递给丫头,示意再来一碗,趁着空隙操着大嗓门,对着张烟劝道:
“妹妹,你正好符合年龄,人又聪明,一定会考上的。到时候,咱们就能都在兖华学院了。”说着,林柏眼珠一转,双手一拍,不服气道:
“哼!定要教萧琦那厮晓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见天拿着芳草帼苑里的妹妹臭显摆,没个见识。什么才女?有甚了不起,咱家烟儿可是拿着资治通鉴启蒙的,比她强出不知道多少去?”
张烟听着嘴角抽抽,半点被人夸奖的感觉都木有。她觉得自个儿好像两个流口水的小孩儿瞪眼较劲儿比着谁手中女圭女圭好看的——那个女圭女圭。所以,哪怕看着林柏一脸与有荣焉的骄傲,她还是忍不住手痒,想要送他两个黑眼圈做谢礼。
张三爷与女儿心有灵犀,林柏话音一落,他便将筷子往桌上“啪”的一拍,脸色一板,低喝道:
“胡闹!你胆敢将你妹妹的事出去胡乱说嘴,就等着挨板子吧!我家女儿可不需要那劳什子虚名?你可记得?”
一想到自家娇娇弱弱的烟儿被人悬于嘴边,张三爷便觉得一股邪火直往头上涌。外头的才女他不予置评,如朝华公主那般他也佩服得紧。然烟儿那么个娇贵精致的小姑娘却是轮不到外人置评。因此,只要对象不是自家小闺女儿,那就一切好说。
林柏被张父黑脸吓得缩了缩脖子,偷偷抬眼瞥向柳氏,瞧见娘亲眼中的不赞同,也晓得自己说差了,身子不自在的挪了挪,低声道:
“记得了!”他也就是这么一说,也没真想说出去的意思。
想了想,又抬头保证道:“我出去嘴巴紧着呢!”一点儿风声都没漏。妹妹这么可爱,软软的、甜甜的。他们还宝贝不够呢!外头那么多狼,万一招来怎么办?他才没那么傻呢!
“知道就好,往后行事多思多看,谨言慎行。”张三爷眼中厉色渐消,仍肃着脸,训诫道。说罢,转头对着张烟,笑的春风和蔼,温言细语,问道:
“烟儿可想去学院读书?会有很多小姑娘陪烟儿一起玩儿哦?”其实,他更想女儿呆在家,外头坏人可多了,烟儿又招人喜欢的很,万一被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怎么办?哎呦!想想就觉得心疼的很!
林柏瞧瞧的撇了撇嘴,就知道儿子不值钱,他爹对着妹妹眉毛都笑弯了,从没高声说话过呢!
张烟很无奈,她已经七八岁,搁旁人家里琴棋书画都得开始学了,偏她爹总把她当个易碎的瓷女圭女圭,生怕累着她,吓着她,柳氏只这一个女儿,也纵容的很。要不是她内里芯子早熟了,知道自己看书学棋,不定得让他们两个不靠谱的养成骄纵跋扈的小恶霸。
抬头见张三爷一脸宠溺的看着她,眼底的疼爱不容忽视,张烟心头便暖暖甜甜的,这辈子有这样一对父母和兄长,不得不承认……老天爷太厚爱她了。
“爹爹,我仔细想了想——”张三爷可怜巴巴的盯着她,满眼都写着“咱不去了吧,乖乖!”,信息传达太强烈,张烟咬着嘴唇强忍笑意,面容努力做出认真的模样,软软糯糯的说道:“我还是不去了吧!”
张三爷心里松了口气,笑的满脸桃花开,随即察觉到不妥,便收敛了笑容,但向上翘的嘴角却怎么也拉不直,轻咳一声,言不由衷道:
“烟儿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这时,屋子里的人都看出张三爷问的多么的勉强,柳氏抬手拿帕子掩着嘴角,遮住唇畔抑制不住的笑意,林柏歪着嘴做鬼脸,凑到林松耳边不忿抱怨:“爹他明明不愿意妹妹去的,偏还一问再问,真虚伪,嘶——”
林松若无其事的收回手,看着揉着手臂呲牙咧嘴的林柏一眼,笑容温和,眼含警告。
“不用再考虑了,我不想去,人多嘴杂的我不喜欢。”张烟笑的乖巧,她喜静满府皆知。说罢,眼神一动,微微腼腆的垂着小脑袋,甜甜软软道:
“——而且,我在家还能陪娘呢!”咦!忒肉麻了!
张烟子自个儿就受不了了,然而柳氏却感动的一塌糊涂,只觉得女儿贴心的不得了,教人心里熨帖得很,眼中的宠溺疼爱快要将张烟给掩埋了,真是不知道该怎么疼爱烟儿的好!
林柏眼睛瞪得大大的,他一向是挨揍的那个,还从没享受这么腻人的温情,一时间小心肝儿酸酸的,瘪瘪嘴,小声喃喃道:
“妹妹最会哄人啦!噢——”
林柏捂着脑袋,转头对偷袭他的林松怒目而视,然而抬眼对上兄长眯成弯弯月牙的目光,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认命的缩了缩脖子,不敢放肆了。林柏苦着一张包子脸,颇觉悲催,家里数他最可怜了,竟是连句实话都不让说了,真是没法活了,呜呜~~
林松只当没瞧见傻弟的耍宝,无视忙着欢喜和感动的老两口,对着张烟,温和的笑道:
“烟儿,不管要不要去芳草帼苑的女学,你都得去一趟学院。”
“嗯?”
张烟一双波光潋滟的凤眼清澈黝黑,眼底是浓浓的疑惑,林松宠溺的模了模妹妹柔软的发顶,语气更显轻柔:
“虚音大师给你捎了东西,托付秦夫子亲手交给你,如此,你须得自个儿跑一趟。”
虚音大师?
老和尚!
张烟傻傻的看着眼前温柔清俊的脸庞,心绪早已神游天外,她觉得脑子有些晕,她憷那个老和尚,躲都来不及!
送东西?
老天,他们之间的情谊还没深到千里送鹅毛的地步吧?
脑海里浮现出老和尚笑眯眯的菊花脸,张烟浑身一激灵。
不知道为什么,张烟有一种不好的直觉——有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