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几个月前相比,无名谷并没有太显着的变化。
赵逸扛着两个包裹走进谷中,看到几个大汉仍在熔炉前忙碌,看到那待人冷漠的莫老丈摆着一张小桌子正在自斟自饮。
赵逸放下包裹上前对那老者莫成拱手为礼,却嗅到一丝酒香,禁不住微微一愣。恶鬼狱里不见天ri,连草木都无,人们饮水都只有固定几个挖掘了深坑澄清的泥汤,这老者怎么连酒都能弄到?
看到赵逸一脸惊诧,那老者莫成微笑道:“不论何时何地,当活下去不成问题,活得更好一些就是唯一的追求。这一狱虽然贫瘠无比,但也是一方广袤世界,你的本领到了那一步,自然就能享受到许多看似不可能的特权。”
赵逸听到这话,心下有些明悟。他对一狱的了解还很匮乏,除了栅栏中那些人交流的经验之外,自己也只敢在山野外围探索,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也属正常。这莫成老者一番话虽然说得直白,但却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至理。
他并未在这些枝节上动念太多,指着两个包裹道:“这是小子近来一段时间的收获,老丈你现在方不方便清点一下?”
莫成摆摆手,对赵逸说道:“这些事情不着急,你先过来,陪我喝一杯。”
老者和颜悦sè,倒令赵逸倍感奇怪,不明白这莫成今次对自己的态度怎么有了这样大的转变。不过他还是坐在了老者对面。
莫成老者取出一个琥珀sè兽骨雕琢的酒杯递给赵逸,然后小心地给他斟了一杯酒。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赵逸端起杯子仔细观察,这酒液呈淡黄sè,很浓稠,摇一摇甚至都不挂杯。在风洲时他也喝过酒,齐家村村酿浊酒,楚王宴上千金美酒,似乎都比不上眼前这杯酒来得美味。
抬头看到老者眼中和煦笑意,赵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液顺喉而下,香气沁人心脾。赵逸却惊诧发现,随着这酒液滚入月复中,随即便有浓郁元气扩散而出,不旋踵便通达四肢百骸。这区区一杯酒中所蕴含的元气,几乎比得上小半滴露灵中的元气含量!
看到赵逸脸上流露出惊诧之sè,老者莫成仰头大笑,而后才笑吟吟望着赵逸说道:“这灵髓酒用材考究,珍贵无比,哪怕在外间玄荒都是万金难求,其中饱含的元气对我圣族身体滋养有大裨益。哪怕不是我圣族中人,每天喝一些,时间久了也能强健体魄,驱除百病。单单你喝的那一杯,在这恶鬼狱里,就算一整头四阶凶兽也换不到!”
虽然不明白一头四阶凶兽价值几何,但这酒液中所蕴含的庞大元气却作不得伪。这些元气虽然远远比不上露灵中元气jing粹,但也绝对抵得上几百斤凶兽肉中的元气,若在栅栏中,绝对能引起许多高手的亡命争抢。赵逸连忙避席而起,对老者拱手道:“多谢老丈厚赐!”
莫成笑吟吟点点头,示意赵逸再次落座,却没有再给他斟上酒,而是叹息道:“我在一狱里活了将近一个甲子,也不过积攒下两壶灵髓酒。近来心情愉悦,赠你一杯,多了却没有。”
话音一顿后,他又饶有兴致望着赵逸,问道:“能不能跟我讲讲,为什么要救下那孕妇?”
未料到老者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赵逸微微错愕。关于此事,章穆也问过他几次,只是赵逸不知要如何解释。现在老者再问起,低头思忖良久,他才开口道:“我幼年时在一个山村里生活了几年,有一年大旱歉收,村里的人没有了吃的,男人们只能进山打猎,妇孺则挖野菜,混口吃食。有一户人家的男人打猎时候受了伤,摔断了腿,当家女人带着孩子从早到晚挖野菜,也不够一家人活下去。后来男人用腰绳勒死了自己,减轻了家里的负担,一家人才捱过灾年。其实他们家还有粮食,但那是留下来做来年种子的。农户们就这样,宁肯死,也不动用来年的种子。”
莫成听完之后,喟叹一声道:“是啊,婴孩就是一个族群的种子,有种子才有希望,种子没了,活路也就没了。你做得好,无论到了什么险恶的处境,种子都应该得到保护,这是一个族群繁衍的底线!”
赵逸却摇头道:“最开始我也以为这是我出手的原因,后来仔细想了想,之所以救下那个孩子,是我自己觉得太孤单了。我不想变得想栅栏里那些人一样,但又怕有一天会觉得他们的所作所为是理所当然。孩子是一张白纸,还没有受到侵蚀,我想把自己现在觉得对的东西留给他,让他时时刻刻提醒我不要迷失,不要行差踏错。”
听到赵逸的回答,老者微微动容,片刻后才说道:“你这个想法很奇怪。多数刚来到一狱的人或多或少都想保留一些底线,也做了很多尝试,不过大多数都失败了。你对自己都没有信心,怎么就相信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能够将你所坚持的底线保留下来并且提醒你?”
“不一样的,我想要的太多了,心里的yu-望随时都有可能冲破理智的枷锁。孩子则不一样,我完全掌握着他,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我给不到的,就不要让他见到。就好像庞大道宫控制着整个恶鬼狱,用之折磨这里的诸多魔裔,让他们人xing泯灭,让他们过往的信念完全坍塌。我控制不到整个恶鬼狱,但却能够控制一个婴儿。”
赵逸的回答再次让老者陷入沉思,许久之后,老者才低声道:“你清楚道宫将诸多圣族后裔囚禁在恶鬼狱的真正目的?”
赵逸摇摇头:“我不清楚,只是觉得他们的手段可以借鉴一下。”
赵逸只是讲出了自己的想法,浑不知自己所讲的这些给莫成老者带来多大震撼。老者再也无法安坐,他站起身来,低头徘徊着,似乎仍然沉浸在赵逸那些新奇的回答中。
见老者反应有些奇怪,赵逸心中也觉惴惴。过了很长时间,才听老者仰天长叹一声,然后望着赵逸说道:“小朋友,你很了不起!你所说的这些,不只解开了我心中许多疑惑,也让我看到一个更广阔的新天地!你看问题的角度,比我要透彻得多!”
听到老者这番话,赵逸大惑不解。不过莫成却没有给他发问的机会,而是转而问道:“有一件事,我还想要问一问你。因为长时间得不到充足的元气供应,那个孕妇身体已经亏损得严重。一旦生下孩子,她自己就难再活下来。那么,你觉得应该要保大人还是要保孩子?”
“且不说那个女人和我没什么关系,单单她落到这步田地,就死不足惜。她公然暴露自己魔裔的身份,已经存了死志,并没有顾及月复中的胎儿。到了一狱有机会活下来,才记起一个母亲的责任,但为时已晚,再做什么也是徒劳。我要保住孩子,对她却没有半分怜悯。”
赵逸肯定说道,同时又疑惑道:“老丈你跟我谈这些做什么?莫非你有心要帮一帮那个女人?”
莫成摇了摇头,对赵逸笑道:“你不惜冒犯强敌,出手救下那个女人。我只以为你是一个天良未泯、心存慈悲的淳朴少年,与你谈这一谈才发现你带给我的惊喜实在太多了!小朋友,你的心思很剔透,很难得。或许现在你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终有一ri会因此受益无穷!若你有幸能够达到那一步,必然已经是万众敬仰的存在。好了,关于这件事到此为止。那个女人月复中的孩子有些特殊,临盆的时候或许有些困难,若你无计可施,可以将人送来无名谷。今天你帮了我,我自当报还。”
赵逸皱眉道:“老丈你说这么多话,令我云山雾绕,却偏偏又不讲到明白。这似乎有些……”
莫成老者笑道:“莫说你不明白,我自己尚且昏昏,又如何能令你昭昭。这的确是我做的不地道,先不提此事,你若有旁的疑问,只要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如何?”
听老者这般说,赵逸只得放弃关于此事的追究。不过除此之外他也的确有许多疑问想要弄清楚,思忖片刻后便问道:“先前老丈你提起到道宫将魔裔囚禁在此的目的,那么我也想问一问,这恶鬼狱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道宫对此存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无名谷在一狱里又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