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百里屠苏而言,变小并不是什么值得困扰的事情,除了行动有些不便,也除了——
“屠苏弟弟,你笑一笑嘛,这是谢衣哥哥做的最好吃的东西了,我送给你吃好不好?”眉眼弯弯的少女捧着一只烤鸡朝百里屠苏笑道:“你本来就长得这么可爱,笑起来肯定更可爱了~我跟你认识了这么久,还没见你笑过呢!”
“……”百里屠苏视线落向阿阮手中的烤鸡,嘴角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阿阮便是谢衣与百里屠苏数年前于巫山见到的少女,她自称是巫山神女,灵力亦十分强大,谢衣一见她便有故人相识之感,又见她常年独身居于山林之中,只与山兽为伴,便将她带下山去,并为她取名阿阮。数年相处下来,阿阮天真善良、无忧无虑的性子不禁时时令百里屠苏忆起晴雪与襄铃,心中亦是将她视作好友,只是阿阮时常将他当做孩童来看,这让他十分无奈。
“哎——屠苏弟弟你不要走嘛,我也不知道剑喜欢吃什么,要不然你告诉我,我让谢衣哥哥给我做好不好?”
身后少女轻快的声音渐渐消失,百里屠苏一路穿过竹屋,来到谢衣书房,却见谢衣正埋头整理典籍,微微皱了皱眉,方欲离去,便见谢衣抬头望向了他,双目微微一亮:“屠苏,你来得正好,快来看!”
百里屠苏动作一顿,上前几步望向谢衣手中典籍,见典籍上是捐毒国国宝指环的记载。
数年前,谢衣与百里屠苏下巫山之后,便于山脚下的王家村中得到了神剑昭明的踪迹,只是时间过去太久,村中之人亦是语焉不详,只知是与西域捐毒有关。是时,谢衣觉出自身有轻微的牵引之力向外逸散,与瞳相交甚深的他立即便猜出沈夜为了追捕他,命瞳制了他的牵引蛊。于是谢衣四处于人间奔波,江陵纪山等地均有他的居所,而一年前,他于朗徳附近的静水湖中建了一座偃甲居所,于居所外设下结界,并每过数月便要外出一趟,顺便寻找关于西域捐毒的卷帙典籍,这才逃过了流月城的数年追捕,而今日,他终于典籍中寻到了一丝可能性极大的希望。
“依你所言,这国宝指环极有可能是昭明的碎片之一?”百里屠苏本就是为捐毒之事而来,如今查出眉目,心中亦是多了分欣喜。
谢衣点了点头,道:“我多年来搜集捐毒国资料,只有这国宝指环的可能性最大,这指环乃是捐毒国宝,如今想必正在捐毒国王手中……屠苏,且容我准备些时日,三月后,我们便整备行装,准备出发前往西域。”
“……”百里屠苏望着谢衣,沉默片刻,道:“此去西域,路途遥远,若无结界荫蔽,你迟早会被阿夜循着牵引蛊找到踪迹,不如由我一人去罢。”
见眼前之人明明是一张粉女敕的小脸,说出的话亦是女乃声女乃气,却摆出一副严肃正经的表情,谢衣不禁心中微痒,又不敢将人捞进怀里随意搓揉,只得暗自忍耐,道:“事关流月城之存亡,即便凶险无比,我亦无所畏惧,况且你这般模样,我也放心不下。”
百里屠苏一噎,粉女敕的小脸不禁有些气闷地鼓起,看得谢衣心中愈痒——百里屠苏未曾发现,身量变小之后,他的心绪神态亦是受到了些许影响,与幼童极为相似。
“既如此,阿阮那里,便交由你说明吧。”百里屠苏寻不到劝说的理由,只得有些郁闷地转身离去了。
望着那离去的小小身影,谢衣有些遗憾地将蠢蠢欲动的手垂下,忽而又想到阿阮那边,不禁有些伤脑筋地抚了抚额。
三月后,百里屠苏携剑至前厅,却不见阿阮送行的身影,不禁将目光有些疑惑地投向谢衣:“阿阮呢?”
“咳……”谢衣将手放至唇边轻咳了一声,道:“昨日我与阿阮说明此行凶险,她执意要随我们同去,还说若是没她陪你玩,你一定会很寂寞……”说罢一顿,见百里屠苏脸色渐黑,忙继续道:“我阻她不住,便只好用岩心玉诀将她封印起来,放入桃源仙居之内,封印中百年如一瞬,日后若我仍能平安归来,再将她封印解开……”
“……”百里屠苏又看了看坐于一旁闭目沉睡、与谢衣一般无二的偃甲人,道:“你将这方制作完成的偃甲人摆于此处,是何用意?”
谢衣神色一顿,沉默许久方道:“……我一生皓首穷经、空怀绝顶偃术,最后……终是一事无成,此去西域,若当真无法归来,唯愿将我毕生偃术留存于世。”
“……这二十余年来,你东躲**,来去匆忙,亦时时担心被阿夜寻到,而今次之行,更是凶险万分……叛逃下界廿载间,你可曾后悔过?”
谢衣微微一笑,摇头道:“世间万物皆如幻如梦,终将湮灭消失,于寿数长久的烈山族民而言,廿载不过一瞬,但于我来说,这短短二十余载,却是我一生中最难忘、最美好的日子……下界以来,我览遍山河壮阔,观遍奇景殊色,亦在旅途中结交了许多好友,此一生,已是杳无遗憾。”何况……还有你的陪伴。
“……此话,是我第二遍问你……你当真,已思虑清楚?”
“呵,依你所言,心之所向,无惧无悔。”
百里屠苏望向谢衣面容,但见对方神态温和,唇角微勾,双目平和沉静,虽知前路凶险,却亦如往昔一般,浅笑言谈,毫无惧色。
廿载以来,一如初见。
“……”百里屠苏微微闭目:“既如此,出发罢。”
夜间,流月城。
数十年如一日的冷寂清寒于神殿中缓缓游弋,清冷月光将殿内照得一片苍白,仿佛禁锢了岁月一般,渐渐将时间化为死一般的沉寂。
忽然,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打乱了殿内的死寂。
“尊上!牵引蛊有异,已发现谢衣踪迹!”
“呵……”沈夜缓缓放下手中卷帙,花灯内烛火明暗,映得他原本冷厉的眉目愈显阴沉。
“我的好徒弟……一别廿载,你在下界,过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