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三和桂子相面定亲不久,便是十月半。十月半是个不大不小的ri子。说不大,男上女家,不用挑面背肉,说不小,却是庆一年收成进屋,一家子总要打一些糕米麻团子。
这天掌三平ri穿着,提了一大蓝子糯米麻团子上路送亲,碰上嬉笑着的村人,掌三虽是脸红心里别扭,但胸膛还是象有一只小兔子窜得他喜滋滋的。
掌三记得相面那天下着秋雨,媒婆走前,桂子妈居中,桂子走后,一行三人进了家门。桂子最后接过掌三妈提过的角巾子,擦了擦水。我的天,红嘟嘟的脸着实好看呢。桂子呢,落下座,便贼眼瞟他,不大功夫,已贼了他四回眼,掌三没避着,也看着她。
他看到桂子第一回是怯,第二回是羞,第三回是喜,第四回是笑。于是两家子老的外加一个媒婆,发觉这两个仿佛心仪已久,也图省事实称,将相面定亲两码子八杆子打不到的事,一块儿办了。
既然办了,十月半便要送糯米麻团子。掌三进了桂子家,未来丈母就笑,两眼迷成了缝,却把笑满到了嘴角上,一声乐呵呵地“坐”,倒弄的掌三慌了手脚,未来丈母见状,想是家里多了几个别家的孩子他妈,便说桂子在对面山脑上打柴,你去吧,要是重了,帮一帮手。掌三乐得解月兑,转身就走,走着却听到那几个女人说他,啧啧,好齐整呢,我的乖乖,要是我赶上时辰,也相中他的。未来丈母却半怒半喜,去去,别来没正经的。于是笑声满了一屋子。
掌三上了山脑,林海茫茫的,不见桂子,又不便叫,只得慢慢找。很久以后,总算发现了几根砍好的柴,掌三一喜,依路前行,柴是发现了几根,桂子没有发现。于是他站定,侧耳听听,静地没有砍柴声。掌三继续前行,到了一小堆柴那儿,四处看看,依旧没人,想想就在这儿等吧。他前后看看,见一棵大杉树下宽敞,就坐那儿了。坐着无事,张眼四周,许久才见附近丛草有动静。他悄悄站起来,把头伸得象鹅脖子模样,我的天,一个大大的花白**呢。花白**伸了起来,现出一个女人完整的背来,她转了身,是桂子。桂子提着裤子转过身来,一边走,一边准备系裤子,再抬头,见了掌三,唬得煞白着脸,手便松了,裤子一滑一滑拢到了大腿上,那儿便露了出来。
桂子终于醒转神来,张惶失措地手忙脚乱,偏是不凑巧,一滑脚,摔了个仰面朝天。掌三急了,直冲过去,本意是去扶她,但到了近旁,倒傻愣着神看着那儿。桂子惊恐着,忘了提裤子,只是挪身子,一挪才几寸远,白花花的,掌三终于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桂子挣扎了一阵,想叫又不敢叫,索xing咬牙一闭眼,迟早是他的,有了这念头,桂子便听任他摆布了。掌三手着了荆棘,麻辣辣地疼,拔了剌,神也定了许多,不猴急了。把软绵绵的桂子抱到他刚坐的杉树底下,解了她的胸扣,再掀开她的肚兜,一对nai子便绷跳出来了,掌三终于按耐不住,骑上桂子,很久才下来,躺在一旁,喘着粗气,渐渐恢复了人形,才感觉自己闯祸了。桂子先起来,穿好了自己的衣服,又把掌三的衣服招到他身手,凶中带喝道,快起来,要夜了。
掌三一翻身,一个驴打滚,起来了。
掌三挑着桂子的柴回家,有人嘻嘻笑,瞧啊,没过门就象两口子,怕是过不了半盏油就拖儿带女了。掌三被这话烧得心里鬼鬼的,贼眼桂子,她倒没事一般。女人比男人忍膛好。掌三不由得叹了这么一句。
桂子捵着大肚子嫁进了掌三家,让两家人的脸面都丟了个干净。于是一进门,掌三和桂子便duli门户过了,好在桂子肚里的是掌三那次野合播的种,人家嫌,自己嫌不得,便一五一十地张罗开来,准备迎接这个被人骂成山jing的小东西。但为了去一点子野山气,桂子想到山水相克,也不管男女,硬要给他取名叫明水。掌三逼不得已也同意了。
明水出娘胎时,的确让桂子放了一股山瘴气,哭声也有点象山猫叫,只是他们没在意,却让接生婆注意到了。接生婆添油加醋一说,再加上野合的事,在他们娶亲嫁女之初,被传了开来,明水便被人当成山jing了。明水让人怕着,除了掌三和桂子,亲亲故故的没一个人来看上一眼。
明水生长得倒很正常,七坐八爬九长牙,一岁模墙两岁走,不缺啥,也不多啥。到了两岁半,会跑了,却是好端端空地不跑,只往墙上门上撞,开初他们还没注意,后来次数多了,就问。
妈,我看见空着呢,一跑却是墙呢。等明水这么跑到三岁,额上老包没有消又添新包,后来好不了了,竟长成了-个不痛不痒、结结实实的包,象是个死肉瘤子,森森然在额头中间。
人家嫌弃也好,骂也好,明水是大了,免不了出门到村里溜溜达达,出去倒正常,可桂子一叫他回家吃饭,明水一跑,人家看着,他偏是好端端的路不走,硬是往树上撞,往沟里跳,撞树他牙疼不打紧,跌沟就不好玩了,明水大哭。桂子问他,他哭着说,妈,我明明见是路呢,可一脚下去,偏是沟。哪会呢。桂子惊问。这会子我晓得是沟了,那是沟的地方倒是路。明水说。怪怪,桂子心里直叫唤。
又过了一个月,明水走远了些,也学乖了,回家不跑,一步一步走,撞得跌得是少了可,一截子回家的路他老半天都是转圈子,总也回不到家。
有道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公公婆婆恨过了,脸面也丟过了,明水又除了肉瘤子,样样齐整,倒让老的心疼起来,他们头一回进了掌三家,也凑巧,外公外婆也怯生生来了,叹了好半天气,问明水,咋的就回不了家呢?明水说,走路呢,路会动,摆这边,摆那边,弯弯曲曲的,坐了老半天,再看又转回来了。四老人一合计,心里毛毛然的,最后是异口同声,明水是碰上没路鬼了。四老人面面相覷,明水的公公又说,每回子都是这样,怕不是碰上的,是没路鬼附身了。
四老人打了寒噤。明水的外公又说了,没路鬼大白天是不显能的,只在傍晚才作怪,我看了,明水是没路鬼投胎呢。这哪会?外婆急了,天杀的,咒外孙死呢。倒是明水的婆婆说了,明水可是他们山脑里做出来的,怕真是撞上了没路鬼,又赶上没路鬼投胎的ri子,生生地钻进肚去,所以白昼里也显能了。
四个老人这么鬼鬼祟祟、没头没脑地聚了一通宵,第二天天刚亮,各自心怀鬼胎离去了。再没来过掌三家,也没让明水进过他们的家门。明水又成了只有爸妈没有亲戚的孩子。
明水五岁那年,掌三和桂子也疑心他的来历了,想着他哪一天跌断手跌断脖子了,费尺了心思,老了也没一个指靠。于是收了心,另想法子了。他们心思一移,来年chun天便生了龙凤胎。有了两个小的,他们的心上早搁不下明水了,明水也渐渐觉得那个家只多他一个了。
明水在村中找玩伴,却招来了几顿毒打,回不了家死叫,也不见爸妈也接他,牵他的手回家,倒是见他两眼看家不看路、四脚爬回来,一身泥,衣服又破了,便是打,又是骂的,明水泪眼涟涟、可怜巴巴,也讨不来爸妈的一丝儿关心,在见他弟弟妹妹又是亲又是抱的,小小的心便碎了。
明水先是在附近的山上漂泊着自己的身影,后来明水更加走远了。明水每次都到不了家。起初桂子骂骂咧咧,从柴丛里牵了他几次,掌三挨不过,又吹吹打打赶了他几次回家,后来便腻了烦了,心硬到,鬼管你,让你死在外头没人收尸,大家干净。
明水还是老办法,眼不看路,只盯着村子,双手当脚,四脚爬着,好歹也能到家。这样熬了半年。有二天,一个后生笑着说,没路鬼投胎的明水,人不做,做狗呢。又有一天,另一个后生见了又说,没路鬼投胎的明水,你是没入猪鬼投的胎呢。你嘴上都有泥,真是一头猪呢。
明水今年七岁了,又到了这副田地,好好歹歹的不用心也分得清,他同后生打,打不赢,咬了他一口,后生便打落了他两棵牙。
明水咬的那口很毒很深,后生流了血,血口化了脓,这几天可出去,真是碰见鬼了,他也象明水,象遇见没路鬼似的也回不了家。这会子人们信了,明水的的确确是没路鬼投胎的,让他见了血,准倒霉的。
没路鬼在明水的外公家叫埋路鬼,这种鬼把人眼前的路埋掉,将路浮现到另一旁,把人引里士里,让人转圈子,只把人累的jing疲力尽,累死才罢休。所以一遇到走不进家门的,明白的人都不转圈子,站着不动,大声叫人,让人来牵他回去,等实在叫不来人,便象明水一样,双眼朝前看,四脚往前爬,所以一旦前面有沟有岩的,生死便由天定了。
明水不想做猪做狗,只想做别的孩子一样的人,于是他不爬了,不爬后的第一次便回不了家,在山上留了一夜,还好没动。桂子第二天寻到他,折了一根竹子就往他身上抽,以后轮到掌三了,蔑片子便打在他头上,又是几次下来,掌三和桂子即使天黑他没回家,也不再寻他了。
倒是他那死了老婆的公公自己过得可怜,也可怜起明水来了。公公牵他出去玩,天黑又牵他回家,晚上住在一起,明水再不回家了,仿佛一个没爹没妈的孩子。
公公是越来越病恹恹了,想百合子熬药,明水记得那株开了两朵百合的大百合,他去了,去时没事,回家却入不了人道,走的全是鬼道,柴丛子,高坎,小水溪,离村子越来越远了。天黑黢黢的,还好碰上了个猎人,领回了明水。
公公听后,叹息了良久,吃了百合子熬的药,不见好,不久便要死了,他对明水说,孙子,没人要你,你又自己回不了家,活着受罪,不如跟着公公去吧。明水却说,公公,你别死,我告诉你,我有一次是自己回家的,那次我把肉瘤子磕破了,出了血,路不会动呢。
临死的公公眼一亮,拼了死抓住明水的双肩,是吗,傻小子,快拿割鸡卵子的刀来,公公给你割去吧。
公公是给鸡割卵子的,老了不中用了才收了刀。明水拿来了刀,锈了,公公也没在意,只想自己死前割了明水的肉瘤子。明水并不觉得疼,还接着公公剜下的肉瘤子玩了一会儿,高兴了好一阵,等回过头来,公公握着刀露着老老的笑,挺尸了。
明水的额头化脓了,公公三天后下葬他也去了,回来一个人呆在公公家里很害怕,想起公公的魂魄还会回家,更是怕得要命,他记得鬼怕火,于是烧起了火,火在灶前烧得很大,把屋照亮了,他也放下心来,一松神,睡着了。明水醒了,是烤醒的,一跳起,身后的柴堆也烧起来了,不久,一屋子全是火,他冲了出去,跑到了对门山上。
大人叫囔着出来了,挑水的挑水,灭火的灭火,天明时分,火终于灭了。桂子这时才想起了明水来,她大哭大叫,天啦,我不是人,明水死了,我不是人啊,明水活活烧死了。掌三听了,入了没顶的屋子,也不顾烫,掀砖揭瓦,别人也帮着,硬是不见尸。
这时有人大叫,看啦,明水,山脑上不是,太阳还照着他呢。桂子大声叫喊,明水,快回来,回家。掌三想了起来,莫跑,莫跑啊,爸爸来接你,小弟弟小妹妹也喊,哥哥。
明水听到喊他回家,一直盼望着呢,他直冲了下来,众人望着,我的天,他没走歪路,更没掉进柴丛里,跌下高坎,直冲冲沿路而下,掌三慌了神在村口迎住他,明水笑得两脸开花,说,爸爸,我能回家,是公公割了肉瘤子。
明水回了家,一进家门,便袅落一吊钱,很快人事不醒了。到了第二天黎明,明水睁开了眼,说,妈,我能回家了,爸,我能把打好的柴背回家了,大了,还能接老婆回来。明水说完,显得很无力,掌三和桂子便叫他闭着眼睛好好躺着,明水乖顺地躺下了。桂子去煮鸡蛋,偏只有两个,掌三便去大哥家了借了一个来,蛋煮好了,两口子端到了明水跟前,掌三去扶起他,却见明水颈脖子挂头。
桂子一碗鸡蛋摔地,大哭,明水啊明水,我的儿,你怎么就这样去了呢,娘还要为你娶媳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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