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众不同通常会带来骄傲,可是在每件事情上都与众不同,就不免有些古怪,甚至会有遭到摒弃的感觉。
小秋来养神峰的第一天过得不太顺利,流光宝鉴拒绝鉴定他的修为,祖师塔更是跟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先是显示所有传承,最后却给他指明一条中断多年、只有女弟子的无名传承。
林飒的严肃神情仍在小秋脑子里闪烁,都教可没将祖师塔的异常看作玩笑,他禁止弟子选择无名之科,语气中不只有提醒还有一丝厌恶,这股厌恶或许与小秋无关,只是认为那条传承就应该永远中断。
“我真应该晚一天来养神峰,先修行一个月再去祖师塔。”午饭结束,这一天剩余的时间可以自由活动,小秋没心情闲逛,又来到大良沈休明的房间。
“没关系,反正你很快就能撵上来,到时候申己就不会那么得意了。唉,他真的七窍洞开,而且顺利度过风雷山火四劫。小秋哥,你一定要超过他啊。”
小秋笑了笑,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早已度劫成功,可那又像是一场不真实的美梦,他走到床边坐了上去,“咱们说说报仇的事吧,申己现在——你这是什么表情?”
大良张着嘴巴,欲语还休,好像小秋做了一件过分而他又不好提醒的事,“呃……嗯……是这样,都教们第一天就说了,修道者‘食不同具,坐不同席’,所以……所以每个人都要单独住一间房。”
小秋起身,看了一眼那张低矮坚硬的木板床,“对不起,我得慢慢学习养神峰的规矩。”
大良的脸腾地红了,“小秋哥,你坐吧,没关系,我这点修行……影响不到。”
小秋笑了笑,“我还是去睡一觉吧,过去的一个月我好像就没真正睡着过,再待一会没准会倒在你面前。”
大良虽然力挽,小秋还是回到兑三十七房,就在隔壁,一排房舍的最后一间,格局毫无二致,小秋拽出床下的藤箱,里面是几件换洗衣裳和不多的私人物品,他将百润丹和铜环放进去,坐在床上发会呆,和衣倒头便睡,他的确困了,不能思索,也不想思索。
一觉醒来,或许所有事情就会变得正常。
无梦无扰,直到睁开双眼,小秋才明白这是多么香甜的一觉。
“我们打扰到你了?”
“没有。”
小秋翻身坐起来,盯着芳芳和小青桃,直到她们有些不自在,甚至有点慌张的时候,才确定这肯定不是做梦。
“你还没醒吗?”芳芳问。
“不是说修道者‘食不同具,坐不同席’吗?你们……”
芳芳和小青桃坐在床边,来了似乎已经有一会,“你要是在意,我俩就离开。”
“不不,我不在意,可是……这会影响你们的修行吧。”
“没那么大影响,再说我现在‘一窍不通’,有什么可担心的。”芳芳的确不在意,就连修道毫无进展这件事似乎也没有影响到她的情绪。
她很高兴。
小青桃更高兴,圆圆的眼睛弯成了两轮新月,终于忍不住开口,“小秋哥,大家都很想你,芳芳尤其想你,你明明没做错事,让你思过一个月,真不公平。”
小秋挠挠后脑勺,他还是不习惯那声软糯的“小秋哥”,在怀里模了几下,取出小皮囊和一枚铜钱,“这是二良留给你的。”
小青桃一下子呆住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随后凝固成惊骇与惶惑,好像听到了晴天霹雳般的噩耗。
小秋后悔了,向芳芳投去求助的目光。
芳芳搂住小青桃的肩膀,轻声说:“想哭就哭吧,你已经忍了这么久。”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终却没有流出来,小青桃抬手擦去,将皮囊和铜钱拿到手中,“就算是以后庞山道统逐我出山门,芙蓉山不让我回家——”小青桃脸红了,她从来没有发过如此坚定的誓言,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五年之后我也要给沈休唯报仇。”
时近黄昏,小小的屋子里光线暗淡,小秋腾地在床上站起来,这一天他已经见过许许多多让他迷惑的事情,一直恍如梦中,这时终于听到一句他以为自己早就会听到的话,“一定要报仇!”
芳芳和小青桃抬头望着他。
小秋重新坐下,低声说:“五年,听上去是一段挺长的时间,对修道者来说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咱们不能只是空想,得制定一个计划。”
“把沈休明叫来,他肯定更想替弟弟报仇。”小青桃提出建议。
小秋点点头,“我去叫大良,再去问问别人的想法。哪里说话比较方便?这里不够大也不够隐蔽。”
“去东边的半月林,那里最僻静。”小青桃马上想到一个地点。
大良二话没说,跟着小秋出门,两人去另一片房舍找人。
沈昊推门一看见两人就点头说:“你一直在睡觉,我早想去找你了,来吧,咱们商量一下二良的事。”
小秋觉得这几个人差不多了,沈昊决定将野林镇的伙伴都叫来,“大家对二良的事都很在意,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半月林位于养神峰边缘,树种与其它地方不同,全是瘦长的白桦,分布稀疏,据说很适合观赏新月,小秋倒没觉出来,他站在一块突起的巨石上面,四处张望,发现这里的确适合密谈,如有外人靠近,一眼就能望到。
再往东边一点就不是养神峰的范围了,一线之隔,这边还是绿意盎然,另一边却是白雪皑皑,具有强烈反差的景致看起来颇有些惊心动魄的意思。
这次商议不太成功,一共九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大部分时间都在怀念二良,表达对申庚的愤恨,对如何报仇却没有详细的想法。
“大良,你来说说吧。”小秋眼看天色已暗,打断众人的七嘴八舌,决定一个一个说话。
“我说……咱们好好修炼,开窍是第一步,然后是通关,再后是凝丹,五年之后一定要让申庚知道,咱们一点也不比他弱。”
“接下来呢?”沈昊问。
“接下来……到时候先看看申庚态度,他要是死不认错,我……我跟他拼命。”
“那要是认错呢?”
大良被问得无言以对,“那、那就在修行上一直压住他,他耽搁了五年,肯定比不上咱们。”
“他不会认错的。”小秋说,脑子里突然回响起许多声音,都是充满怨恨的诅咒与不服气的呐喊,“我在思过崖的时候听到他自言自语了,他出来之后还会杀人,或者用他的话来说是‘除魔’,目标就是咱们这些人。”
众人都呆住了,好一会大良才犹犹豫地说:“小秋哥,你听见申庚的声音了?你们……在一块思过吗?”
“当然不是,思过是每人一处洞穴,可他离我不会太远,我能清楚听到他的声音。”
“是总能听见,还是偶尔听见?”
小秋有些恼火,“这不重要,关键是申庚恨我,恨你们所有人,他以为宗师包庇咱们,五年之后出来还要杀人。”
人群又沉默了一会,愣子慕飞黄开口道:“申庚这是要入魔吧?真要是这样,问题可就简单了,五年之后他会被铲除道根,变成废人一个,跟……那个梅疯子差不多。”
这样的猜想激起了大家的兴趣,大良最盼望这样的结果,“宗师和首座会替二良报仇,这比杀死申庚还要好。”
小秋不知道该怎样向伙伴们表达事态的急迫,过去的一个月里他多次听到申庚的声音,那绝不是一个快要入魔的人,恰恰相反,申庚的声音越来越镇定,最后已经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只是平淡至极地说出心中的愿望。
“拔魔!”这是申庚频繁念叨的两个字,在小秋听来,申庚不仅不会入魔,修行很可能还会更进一步,甚至依靠自己的努力而凝气成丹。
沈昊开口了,“停停,难道咱们就等着申庚道歉或者入魔吗?要是真有这样的好事,咱们还聚在这里商量什么?要我说,咱们得堂堂正正地替二良报仇,庞山每名凝气成丹的弟子不是都得参加一个什么比武吗?”
“还得自己锻造一件法器。”慕飞黄补充道,“比武的正式名称就叫‘合器论道’,据说只有在这次比武中,道士打死人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真的?”大良不太相信。
“我是听一位师兄说的,他什么都懂。反正咱们就是努力修炼,然后在合器论道的时候替二良报仇。”
总算有计划的影子了,小秋说:“大家再去打听一下合器论道的详情,如果真有这回事的话,五年之后就是咱们报仇的时候。”
“申庚现在是通关道果,五年之后他连内丹都没有,哪有资格参加合器论道?”大良想起一个问题。
通关是豁通三田的另一种叫法,跨越这一境界就能凝气成丹,也被认为是九级道果当中最难以突破的关卡,一多半道士只能望关兴叹。
“别小瞧申庚,他虽然独自思过,可修行不会落下,五年之内很可能凝气成丹。”
“那咱们呢?”慕飞黄目光扫过所有人,“沈昊进展最快,现在也才洞开耳鼻四窍、度过一劫,都教说过,越往后越难,绝大多数人要花费十年时间才能炼成内丹,五年之后,有谁能通关就已经很不起啦,毕竟咱们不是申庚那样的道门子弟。”
“没错,我今天在戒律科的传承中看到许多姓申的道士。”
“五行科也有不少。”沈昊说,虽然姓申未必就是一家,但申庚才十来岁就已豁通三田,的确会令人想起他的家族底蕴。
“我已经豁通三田了。”小秋说,话一出口他又有点含糊,“我记得是这样,但我得走出养神峰验证一下。”
养神峰限制施法,小秋必须离开此地,到外面的冰天雪地里,才能知晓过去一个月的经历是不是全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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