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早,我被风风火火闯进宫的连溪催了起来。
今日是腊月十六,城郊归元禅寺开坛,专为求姻缘的善男信女布法开光,保佑姻缘顺遂,是以每年都会吸引无数人前去求拜。
我呵欠连天地坐在梳妆台上,任由菁兰在我头发上绾来盘去。
连溪则在一旁亟亟催促菁兰:“快点罢,这支彩蝶点翠比那个宝月朱簪好看!阿姊,你让菁兰快一些,一会儿人多了就挤不进去了!”
我打了个哈欠,没有理她。
“阿姊,你昨夜又是很晚才睡吧!怎么脸色这么差?”
因着连溪的话语,我往铜镜里一瞧,果然一脸倦容,还生出了两个黑眼圈。
一想到昨夜同宇文祁夜坐在房顶上说了好一阵子话,之后睡着的我还被他驮回了寝殿,脸上就不自觉地染上了一抹红晕。
菁兰瞧了一眼,拿出了脂粉:“公主平日里不爱用这些,今日既然是陪着小郡主,公主就还是稍稍打扮打扮罢。”
连溪点头表示赞同。
我没空想这些,趁着她为我描眉擦粉的功夫,又阖眼眯了一会儿。
两顶翠粉并蒂莲轿子一前一后从青霄门抬出了皇宫。
一只纤长玉手微微掀开轿帘一角,我躲在鲛绡纱后面看着长安城街道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这是我第一次以正常的女装出现在长安城青天白日下,多少感到新奇与紧张。坐在我轿子里的星奴估计也不习惯我这身寻常清秀女儿家的打扮,一路上也不好意思像往日那般凑过来与我嬉闹。
连溪的轿子在后面紧紧跟着。
这次去归元禅寺主要就是为了替她在菩萨面前求一求姻缘,保佑燕国世子能尽早入宫。看她满心欢喜的模样,实在可爱。
归元禅寺位于郊外半山腰上,有一段路颇为崎岖,仅能让两人通过,因而我们只能下轿步行。
一路上总能见着一对对男女相拥而过,我与连溪面面相觑,只得埋头留意脚下的步子。
今日我依了菁兰穿了一袭霞彩千色梅花娇纱裙,走时芝芝又塞了件银狐披风给我,是以长袖长裾行走起来极不方便。
星奴独自跑在前面,一脸欢喜,挥手招呼我们尽快跟上去。
走上了台阶,我重重喘着粗气。看着脚下曲曲折折的蜿蜒长路,感慨它差点要了我这个病秧子的小命。
连溪兴奋地望着前方的寺宇,人声鼎沸。
她转过头对我说:“阿姊,你快看,有好多人!”
我闻声抬头,目光刚刚落下,身子便一僵,愣在了原处--
不远处的寺庙门口,正站着宇文祁夜。
他身着简服,头发也只是寻常绾起,如此不起眼的装束混在人群中,却格外引人注目。
我的目光却定在了他的身侧,一名粉色罗裳女子娉婷而立。
二人站在一起,犹如神仙眷侣般赏心悦目,这般美妙画面吸引了往来不少人群的侧目。
我站定在原处,突然觉得今日的阳光有些刺眼。
那名女子先他一步看见了我,竟然莞尔一笑,凤目微挑,远远向我亲切问候:“阿姊,你怎么来了?”
我赶忙偏头装作没有看见,转身欲走。
谁知连溪也发现了他们,天真无邪地隔空向他们挥手:“兰绍姐姐,你怎么与阿姊的夫君在一起啊?”
兰绍一听,表情一滞,脸色变了又变。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小声责怪道:“连溪,你胡说什么?我哪有什么夫君!”
说罢心虚地望了他们一眼,兰绍的脸色又恢复了正常,笑吟吟地像戴了一张假面。
谁知站在一旁的他竟双手环胸,目光深沉地望着我:“你来了,昨晚我走后睡得还好?”
我腾地面红耳赤。
兰绍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他,那张刚刚恢复得四平八稳的假面似乎有些支撑不住了。
“唔……唔……”连溪从我手中挣月兑,惊讶地盯着我与祁夜,半晌,吞吐道:“阿姊,你……你还骗我说没有夫君!没有夫君你与他怎么睡在一起?”
我哽咽地望着祁夜,用目光祈求他赶紧解释清楚。
祁夜问:“你阿姊说她没有夫君?”连溪连连点头,我也跟着点头。
岂料他却轻叹了一声,对着我说:“你怎么能欺骗小辈呢?虽然我还没有向皇上求亲,但你也不能赖账罢。”
“我赖什么账了?”我红着脸反驳,看了一眼脸色已经僵硬的兰绍,“你与她两人跑来这里求姻缘,好好的又跑来招惹我干什么?我一会儿也要去求一签,保佑我赶紧寻到姻缘。你陪你的佳人,我求我的良人,咱俩各走各的,后会有期!”
说罢,拉起连溪就往寺里冲去,也没留意他听闻后是什么神情,有没有什么反应。
连溪一路上见我面露杀气,话语赶忙生硬岔开,“既然今日我们领了老祖宗的恩准来求姻缘,阿姊还是赶紧与我去拜拜,不要耽搁了。”
我难得地点头,见星奴跟了过来:“我们进去罢。”
走至寺门外,我悄悄回头观望,发现他背对着我,与兰绍还杵在那里,很是扎眼。
我一声冷哼,跟着连溪进了寺里。
正殿中香雾缭绕。
我心不在焉地摇出了着签筒,“啪嗒--“木签落地的声音惊得我身躯一震,坐在上方的白胡子主持抬眉瞅了我一眼。
“风弄竹声,只道金珮响;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我默念着一旁的签文,抬头目光询问主持师父。
“他思已穷,恨不穷,是为娇鸾鶵凤失雌雄。”连溪也念着自己手里摇出的木签,“大师,这支签作何解释?”
主持抚了一把下颌的白须,但笑不语。
一旁的小沙弥对我们施以一礼:“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露。两位施主,这两支签自我寺开寺以来从未被人求得,今日有幸被二位施主求得,也是一种缘分。”
小沙弥从一旁取出两个锦囊,双手递了过来:“这是开过光的锦囊,里面装着菩提尘埃,可保两位施主平安。”
我与连溪相视一笑,接过了锦囊:“多谢佛祖保佑。”
……
“阿姊,原来咱们抽到的是别人从未抽到的签,真是太幸运了!”甫一踏出正殿,连溪就兴高采烈地拉着我说:“虽然我不知道这支签吉不吉利,但我求了菩萨,菩萨一定会保佑我快点遇到沉瞻世子的。”
我看着她活泼稚气的模样,伸手理了理她微微散乱的头发:“你没见过他,怎知你究竟喜不喜欢他?”
连溪撅着小嘴,不服气道:“我虽然没见过他,但是我常常梦见他。梦里头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他什么样貌。但他待我极温柔,我肯定现实中的沉瞻世子一定也是这样!”
她的话语让我无端想起我曾经也做过的一个梦。
梦中大雪纷飞,一名玄衣男子站在雪中,吹着长箫,动也不动地望着我。
我突然忘了梦里那个人长什么模样,似乎眉宇间尽是风霜。
“阿姊你怎么不说话?我们去那边的娑罗月树写个愿罢!”连溪兴奋地拉着我,向拥挤人潮的方向跑去。
刚行两步:“奇怪,怎么姐夫还没走……”
我循声连忙抬头,宇文祁夜正独自站在盘垣茂盛的娑罗月树下,见我抬头望他,微笑着向我挥手。
“小黑,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