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归梦 第二十八章.同心

作者 : 白三碗

余热褪尽,我依偎在祁夜的怀中出神地望着漫天眨眼的星辰。“在想什么?”头顶上方传来祁夜懒懒的声音,比平日里显得低哑,倒是十分受听。

“在找人。”我说,举起一只手指向夜空,“这一颗又大又亮,一直闪烁,有些像初旸。靠近月亮的那颗,好像星奴的眼睛……可是我找不到母后是那颗星星,九郎,你能找到你父母的那颗星吗?”

头顶上方的声音沉默了良久,就在我抬头欲询问之际,只听祁夜淡淡开口:“他们不在这里。”

我一怔,心中划过一丝异样,不知如何开口。祁夜定定注视着夜空,道:“姑母告诉我人死化星,却没有告诉我有些人死后会永世不得超生。”

我惊讶不已,心中猜测到几分:“什么人?”

“挫骨扬灰,尸骨无存。”祁夜的声音顷刻间变得冰凉无比,看着我,眼神亦染上了寒意,“月儿,这便是我找了这么多年却一无所获的原因。我的亲生父母,早已被人害死!”

“我出生之时便被镇国公收为养子。宇文府上两位兄长文武卓绝,皆是国之栋梁,而我只被安排在宫中当差,做着一名小小金吾卫。此等殊遇我不满过数回,却一直未寻到自己有所为之的机会,直到那一年在丹露苑中遇见你,月儿。”祁夜说着说着微微闭上了眼睛,此番回忆让他即痛苦又快乐,“宇文祁夜不后悔与你分别数年,即使回来之后我不再是当年小九,你也不是那个阿胭。金吾将军与昭元公主,你和我拥有的不仅是这唬人的名头,还有彼此的真心。”

月光映照着祁夜的双眸,一片真挚。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教我无从思考旁的东西。我感叹于与他二人这些年的错过,所幸兜兜转转一切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夜空之上,星河璀璨,无论如何教人眼花缭乱,也总有一颗默默守护着我们。

我伸出手贴在他的心上,一字一句地说:“九郎,此刻与你私定终身,高息月从未不后悔。”

他拉过我的手,在我手背上落下郑重一吻,无比珍惜。

眼眶中有晶莹的液体不停地打转,要强如我,如若知晓在不久之后将要发生的一切,此刻我定会落下温热的眼泪。

三日后,初步修复起凉州城后,祁夜告诉我将在夜里为我办一场婚礼,我突然变得拘谨畏惧,早膳坐立不安地吃完半个酥饼之后,再吃不下旁的东西。

菁兰在当日突厥迎亲之时与我走散,昨日才被长生寻到,皇宫里养出来得细皮女敕肉的婢女被边塞的日头晒得黢黑,此时见我胃口不佳,咧开嘴打趣,黑不溜秋的脸上只见两排洁白的牙齿:“公主莫要担心穿不上嫁衣,多吃一点也长不了几斤。”

她的话却使我更忧伤了,拧着眉头看她:“算起来我都是老寡妇了,且不说总爱克死丈夫,就说我前不久又嫁了一回,此番再嫁会不会显得我不够矜持?况且这婚礼上连个主婚的长辈都不曾见,会不会显得不够庄重?”

菁兰哧地笑出声,牙齿显得更加白亮:“奴婢从未见过公主如此担忧,连那日缙云公主府遭人屠杀也不像今日。公主,莫非你怕了将军不成?”

“怕?”我惊讶于菁兰竟会用这个字眼形容我此刻的心情,突觉微妙,细想竟感恰如其分,便不再反驳。菁兰继而揶揄,“看来果真如此,普天之下,能治得了公主您的,也只有将军了。”

我假意威胁道:“你近日是被这边关的日头晒变了一个人吗?当心回了长安仔细你身上的皮!”

“娘嗳,公主果真料事如神!”长生的声音突然闯了进来,只听他立在门外喊了一声,“京城文书下达,命将军与公主本月下旬还朝。朝中新委派的刺史正在往凉州赶来的路上,将军说应是故人,今夜可由他为公主和将军主婚!”

长生的话语回荡在整个院子里,空气都染上了喜庆,让我整个人心情顿时轻松不少。菁兰早早为我梳妆打扮好一切,我端坐在镜前,手中捧着一盒胭脂,默默看着菁兰指月复轻点,在我额上印上桃色花钿。铜镜中的女子双颊似吐露芬芳的花蕊,将妍态绽放到了极致。

“公主边关条件艰苦了些,等我们回到了长安,再重新补办次隆重的婚礼。”菁兰将一柄凤血石嵌琉璃八宝金簪端端插入了我高绾起的发髻中,道,“但将军有心,这柄金簪据说是夫人留下的遗物,今日戴在公主头上,以后公主便是有依靠的人了。”

我手指抚模过金簪,笑道:“有心自然比什么重要。若是回到长安再补办一次,倒是显得我与九郎铺张。况且,我一生是该有多少次婚礼?”

许是最后一句调笑带着自嘲,我的话语让菁兰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向我施过一礼以示失言之后,再不言语。

我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匀着精致妆容的面颊透出几分娇艳,平素里清幽的双眸此刻也蕴着温柔眼波。指尖划过眉骨,总觉菁兰所画柳叶眉并不适合自己,拿起螺子黛正欲重新描画却被一只手抢了过去。

“夫人,今日便由为夫为你描眉。”祁夜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他拿起螺黛在我眉间细细描画,看着他无比专注的神情,我实在不忍打断,却怕自己的妆容被他毁得彻底。

“你看看为夫手艺如何?”祁夜拿起铜镜照在我面前,映出一对清秀隽永的远山黛,淡远细长,宛如水墨画上一泓秋水连绵悠远山峦。

我忆起祁夜擅长丹青,便释然轻笑:“还怕你会毁了我的打扮,没想你画眉的手艺倒是凑合。”

祁夜挑眉:“只是凑合?若夫人喜欢,为夫往后愿意日日凑合。”

“自是如此。夫君莫要忘记今日诺言。”

凤凰于飞,其鸣锵锵。

整座凉州城张灯结彩,喜庆的大红掩盖住前些日子屠城的凄凉。夜里城中百姓纷纷出动,一扫脸上的愁云惨淡,期待着他们心中的英雄要为一位来自长安皇都的公主举办的这一场独一无二的婚礼。

夫妻和顺从今定,这段姻缘夙世成,琴瑟和谐乐万春。

喜庆的唢呐响透夜空,我被一抬八人步撵抬入了宇文祁夜在凉州的家宅。祁夜身着喜服,头发被高高束起,白玉发冠衬得面如冠玉,风流倜傥。他伸过手将我牵入了宅门中,大厅中端坐着一老一少两人,透过红色面纱,只觉这二位长生口中的故人无比熟悉。

“老臣见过……”

“逍遥侯今日乃是昭元的长辈为昭元主婚,断不可再向昭元行跪拜之礼。”我上前搀扶,裴少翊先我一步拉住了他这位年迈却精神矍铄的父亲,朝我眨了眨眼睛,道,“公主与将军都是自家人,爹爹不用与他二人多礼。”

祁夜默了默,道:“裴刺史倒是不见外,难道不怕今夜我灌醉了你?也算是为你接风。”

谁知十三听闻之后并未面上露出喜色,气氛霎时间变得沉默,我隔着头纱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四下观望良久,忍不住开口问:“为何都不说话?”

逍遥侯先一步做出反应,笑着转移话题:“哈哈哈,小月儿,老夫千里迢迢而来,你与金吾将军难道不该敬我一杯酒吗?”

“对对对!吉时将至,你们两人快快先行了夫妻之礼!”十三在一旁怂恿,喜乐声传来,却在我耳中变成凌乱的曲调。心中浮起不祥的预感,并在祁夜一连串心不在焉的动作中愈演愈烈。

两杯合卺酒端了上来,我与祁夜双双取过,我透过缝隙瞄见他正深深凝视着我,目光说不出的深幽。双手交叠,这一刻我的手莫名地开始颤抖,也许是期待了许久。“小黑,你不要再回长安了罢。”仰面一饮而尽之时,我听见祁夜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一股清酒顿在了嘴边,我心中一沉,不解地问:“为何不能回去?”

“因为……”

祁夜的话未出口,长生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将……将军,不……不好了!长安传来消息,宇文遭人诬陷,皇上革去了老爷的爵位,处死了淑妃娘娘!眼下还要将老爷打入天牢!”

“你说什么?”满堂哗然,我不顾忌讳地一把掀开头帘,众人皆是不可置信。

我震惊地问道:“父皇为何要如此为之?”

祁夜冷峻着一张脸,薄唇紧抿成一条线,背对着我沉默了半晌。仿佛早有预料,祁夜回头时我定定地望着他,却生怕从他嘴里听见任何一句话语。

似乎经历过无数次内心的挣扎,祁夜的目光瞬息万变,最后化为一片无法言说的哀伤。我一触碰到他那目光之时,所有的理智在顷刻之间摧毁——

“月儿,现在京城之中,高坐于皇位之上的人,已经不是你的父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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