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惟功不语,吴惟贤便哼了一声,不再教训这个眼前这倔小子——
不论如何,戚帅是他心中天人般的人物,不容任何人指摘!
“你肩膀厚实,臂有肌肉,手腕有力,指有老茧,七岁多,练成这样,不容易了。”
师徒二人大眼瞪小眼,吴惟贤将话语转到自己所擅长的方面上来,在惟功身上捏揉了一会之后,赞道:“自己苦练,打的底子却不坏。”
“不过照这么练下去,也就是乡下把式了。打三五个喇虎混混还成,真想快意恩仇,杀人如割鸡,不成,差的远!”
“武术,分两种,一种是步战杀人,再有一种是将门世传,马上的杀人法子。槊法,枪法,骑弓射术,手、眼、腰、还有骑术,配合一处,在马上挥动枪槊,在万军从中杀入杀出,成为无敌的猛将,这就是马上杀人之法。当世将门中,首推的就是辽东的李帅,率数百骑,越数千里长途,冲土蛮部落首领居住之所,以三百对三千,过万,杀人斩首,得胜而回,这便是将领中的高手!其子弟家人,亦是将门中的佼佼者!”
惟功问道:“李帅能在马上百人敌么?”
“自然能。”吴惟贤道:“虽然咱们和辽东军不对路子,戚帅向来讲究阵而后战,用兵也能以少敌多,但讲究的是配合,战阵,兵器等等,李帅用兵,就是纯粹的刚猛路子,讲的就是将领和亲随骑兵的勇力。我曾经见过李帅长子李如松马上用弓箭,百发百中,边游骑,边射箭,弦响而箭至,无一箭落空!用槊,二十余斤的铁槊在马上运转如飞,被刺中者被死,这样的大将勇将,杀百人又何难?”
惟功听的热血沸腾,虽然他也仇视辽东军,但不论如何,崇拜勇者是男人的天性!
“对了,四川的刘家,善于打熬力气,弓箭之术他们不行,也不曾听说有什么奇迹的招术,但刘家为将者,必用大刀,全部重数十斤,他们有自己的秘法,几十斤的重刀能运转如飞轮,无有敢当者。”
“吴叔,为大将者不是要提调全军么,如果打仗就一拥而上,用自己的大刀砍人,当将军就太简单了。”
“哈哈,说的好,不过还是屁话!”
吴惟贤意态甚豪,笑道:“打仗当然要凭谋略,其实就是阵法,阵而后战。凭战场地形来列阵,看敌人的阵法来变阵,凭金鼓和旗号来提调,上好的将领,还得会练兵,有好兵,再会指挥,就是名将。韩信,本朝的中山王徐达大将军,还有我们戚帅,都是这样的将领。但另有一种,却是能斩帅夺旗,勇猛无敌,于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若是你为兵士,看到这样的将领,会不会跟随在他身后,一起冲锋陷阵?”
惟功心驰神摇,答道:“会!”
“这样的将领,以前有英布,本朝就是开平王!”
“常遇春?”
“正是,所谓貌奇体伟,勇力过人,猿臂善射……开平王是天生的无敌勇将,是我等大明军人的楷模啊。”
常遇春确实是一个奇人,在明史记录中,每战必前,每前必胜,只要是他为先锋,就一定能冲开敌阵,荡平和粉碎一切抵抗!
惟功若有所思,将领确实是分成这两种,智将和猛将,看来,哪一种都重要,缺一不可啊。
“开平王身后,马上能披坚执锐,所向无敌者,曾经也有一些,不过现在看来,还是数李帅和其诸子,家丁。步战的勇将,也有一人,小子你猜猜看?”
“俞大猷俞帅?”
“呵呵,孺子可教。”
“俞帅少年学剑,勇猛无敌,曾经入少室山,压服数百武僧,剑下无人能敌,后来还收了贼秃们为徒,教他们剑法拳法,使其剑意融入少林棍法之中,再著剑经传世,老子曾经看过,我这一生是到不了这样的境界了。”
如果说明初常遇春是一个马战奇人,大明中期之后,确实是将星璀璨,特别是戚、李、俞三将最为耀眼!
戚继光是集大成的指挥者,李成梁是马战猛将,而俞大猷毫无疑问是一个奇人中的奇人!
能在少室山指导少林武僧的武艺,收其能者为徒,能诗能文,能指挥海战和步战,能将自己的武学著作成书,这样的人,只能以妖孽来形容了!
“小子,咱们入正题吧。”
一番对谈,惟功以前很多隐约知道,但不曾深入了解的东西,一下子就是豁然贯通。
这样的指导,其实也是在给他竖立未来努力的方向,使其眼前的天地,一下子就开阔了起来。
吴惟贤瞪眼问他,道:“马战步战,我都算入了门,你小子要学哪一种?”
“但为百人敌,不分马步,小侄都愿学。”
百人敌是对勇将的赞誉,也是武学的至高成就。一个人的力气有限,对应对的攻击也有限,如果一个武者不分马步,能够同时应付百人的攻击并且战而胜之,这样的成就,可以傲视天下群雄!
后世的武侠电影中能飞到地球上对攻的景像,只能是影视虚拟,完全超出人力能做到的范围了。
至于表演的武学,根本就不是唐宋明清诸多高手总结和流传下来的真正武学,不论是杨家枪法还是太祖长拳,或是很多在后世流传的拳法腿法,其精华已经失传了,练气,练力,练身的诸多法门,在冷兵器时代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人,一切技击之法,都是围绕着杀人为目的。
后世的武学,只是舞学,是表演。
“哼,口气不小!”
吴惟贤不置可否,冷哼一声。其实心中对惟功倒是极为欣赏,眼前这小子,意志坚定,不骄不躁,雄心勃勃。
习武者就是要有这种心气,否则的话,不如放弃。
“站个桩给我看看。”
听到吩咐,惟功立刻两腿分开,一前一后,前膝稍微前屈,后退略略拉伸,肩膀和腰部都有固定的角度。
“桩功还算对,不过,这是死桩,练不出力气,没有办法将力气练在筋骨里头!”
吴惟贤摇头,对惟功道:“你骑术不坏,试想一下,人纵马奔腾,身体亦随马起伏,我等练的马步,是前人在军中悟出来的法子,人要以自己的身体和劲力伏住马,而同时也要借助马力,在与人交手时,将马力和自身的力气,合二为一。马战的枪术,槊术,铁矛,甚至大刀,长斧,无不是如此!”
“所以人伏了马,就是将劲力练在身上了?”
“你看看我!”
吴惟贤一边说,一边也扎了个马步。
张惟功只看到他身体虽然站着的步伐和自己相似,身体却是一起一伏,似乎就在马背上颠簸着前行一样。
“蹲一定要劲到脚掌,脚指抠地,就象是人在骑上,需得将脚固定在马镫里一样。这样一站一抠,牵引小腿骨头和肌肉,膝盖自然挺直,然后大腿绷紧,提腰,收月复。挺立过后,再和我一样,往下用伏劲,慢慢松开劲力,全身放松。如此这般,就是人在马身上的腾挪之法,锤炼身体,为什么要从步伐开始,其因就在于此!”
在吴惟贤的教导之后,惟功有样学样,在起伏了几次之后,终于找到了马步的要决。
整个人,真的象是在骑马一样,感觉有劲力从小腿不停的到腰间和臂膀,再从上身一直沉了下去,劲力一循环之间,整个身体,也似乎被梳理了一遍。
看到惟功这么短的时间就掌握了诀窍,将劲力练在了身上,吴惟贤大感惊愕。
他是世袭将门出身,祖上也是世袭的百户官,后来虽没落了,却留了下锻炼的法门和诀窍,后来戚继光等诸将在江浙一带兴兵打倭寇,吴惟贤诸兄弟一起从军,在军中自己苦练和实战的同时,又向很多高手请教。
在浙江,吴惟贤练习的是步战诸法,浙兵的鸳鸯阵法讲究步战配合,其中最重要的是小阵中的刀手,吴惟贤为大将前,就是这样的角色。
十余人的鸳鸯阵,对数百倭寇夷然不惧,戚家军经常以几千人破几万倭寇,自己死伤却是寥寥无已,戚继光的指挥艺术已经炉火纯青,没有丝毫瑕疵,而他麾下的这些将士,也是将自身的能力锻炼到了极致!
习武近三十年,军旅之中二十年,这才有如今的身手,眼前这七岁多的小孩,居然半个时辰不到就入了门,吴惟贤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惟功,你这样的资质,我来教导你有点糟蹋了啊。”
“吴叔说笑了……”
惟功越站越觉得有趣,原本站桩对他是一件苦活,国公府里的武师们教授的桩法僵硬,每天站桩的时候全身僵硬,感觉十分难受,如果不是确实对锻炼意志和身形力气有帮助的话,每天一个半时辰的桩功是十分痛苦的磨练,等闲人是坚持不下来的。
而现在站的这个桩,起劲和伏劲不停的转换,人的身体象是在烈马上不停的奔腾,有一种全身与战马自然融为一体的感觉,身体在不停的转换着力气,关节也在不停的变换着承受点,这样的桩法,使得人不仅不疲惫,反而有越站越轻松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