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孙权浑身一颤,踉踉跄跄的往后退了几步,倒坐在书案上。
房门缓缓打开,一个身影一步步走了进来,被烛光映亮了他的样子。
那是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脸庞轮廓分明,皮肤泛着古铜色的光泽,头发披散着,只扎着一条青色的额带,正是那次在伏牛山追杀他和孙翊的那个人!
“来人!快来人啊!”孙权心下一寒,慌忙高声叫喊起来。
“省点力气吧,没人会来的。”男子走到他的面前,停下了脚步,此时的他脸上没有了和上次一样的冷峻,语气似乎也平和了许多。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孙权一惊,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尖声道:“我母亲呢?她怎么样了?!”
“放心,所有人都没事。”男子微微一笑,道:“至于那个女人,大概还在自己房间里缝衣服吧。”
孙权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但依然警惕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人。
深夜闯进孙府,却不伤人,而是跑来见自己,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上次在伏牛山,他明明有机会杀了自己,却意外的收住了那夺命的一刀,又是为了什么?
当时并没有太在意的这个问题,此时却在孙权的脑子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说吧,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男子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讶色,随即却淡淡的笑了,眼神里带着一丝得色。
“处变不惊,不愧是大哥的儿子。”
“大哥?”孙权一惊,满脸怀疑的望着他。
这个人居然称父亲为大哥?难道说是父亲的结义兄弟?那为何又会在伏牛山截杀我们?
不对不对,肯定是在撒谎!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他有必要撒谎吗?
“不要误会。”男子见他一脸的疑色,淡淡道,“我说的大哥,并不是孙坚,而是……你的父亲!”
“胡……胡说八道!”孙权脑子里轰的一声响,瞬间一片混乱。
“你难道从来没有奇怪过么?”
男子冷笑了一声,缓缓低来,将脸一点点逼向孙权。
“为什么在伏牛山,我会在关键时刻收刀放你一马?”
“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我们会有一样的眼睛?”
两双碧色的眼睛静静地互相凝视着,许久,孙权的眼神微微一闪,再次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子。
“你到底是谁?”
“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吧,关键是……”男子一笑,伸手搭在了孙权的肩膀上,“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孙权身子微微一颤,静静的望着他,默然不语。
“看来你自己现在也不敢肯定了是吗?”男子渐渐敛起了脸上的笑意,轻声叹了口气:“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在下邳一带,有一座葛峄山,方圆百余里。自秦末以来数百年间,山里祖祖辈辈住着一族人,以采果打猎为生,极少与外界往来,叫做峄族人。大约十年前,随着天下动荡不安,葛峄山附近的盗匪也越发猖狂,后来,在一天夜里,一股悍匪忽然对峄族的山寨发起了攻击,大肆杀掠……”
男子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沉痛,缓缓闭了闭眼,又接着道:“当时,峄族的族长哈奴余率领族人奋起反抗,血战一夜,终于打退了悍匪的进攻。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就在第二天夜里,大雨倾盆,一支官军突然杀上了葛峄山,刚刚经过苦战的峄族元气大伤,哪里有反抗之力,一夜之间,全族老幼一千三百多口,都被屠戮一空……“
男子转头望向窗外的夜空,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孙权也呆呆的望着他,许久,他才回过头来,接着说道:
“我原本以为,在那场屠杀中没有人幸免,可是没想到,却有一个当时刚刚满月的婴儿幸存了下来,他就是族长哈奴余的幼子,我的侄儿……”
男子忽然哽咽起来,声音有些发颤,他静静地注视着孙权的脸庞,碧色的眸子里竟有泪光闪烁。
“你是说……我就是……”孙权依旧呆呆的望着他,口中喃喃道。
男子依旧那样注视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孙权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忽然一片混乱,连目光也变得茫然和空洞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们不过是眼睛相似而已,你凭什么认定……”
“一开始,我也不敢肯定,但上次在伏牛山遇到你之后,我又悄悄回了一趟下邳,在那里调查了一番你的身世,才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你的生日是冬月二十五吧?”
“嗯……”孙权点了点头。
男子的眼中忽然泛起一丝凄楚,叹息了一声,喃喃道:“你可知道,那并不是你的生日,而是峄族千余口老幼的忌日啊……”
孙权整个人如遭雷击,愣愣的望着他,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你……你到底是……”
其实现在他已经明白了现在究竟是怎样一种状况,不过一切来得实在有些太过突然,让他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语言和动作都变得有些僵硬起来,而最主要的,是他打内心深处,根本不愿意去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我叫哈奴舍,是你父亲哈奴余的亲弟弟……”
“你之前不是说全族老幼都被屠尽了吗?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天,我和两个族人一起出去打猎,结果被山雨困住,只得在外面露宿了一夜,这才侥幸躲过一劫……第二天,等我们回到山寨,才发现那里已经被烧成了一片废墟,所有人都不在了。”
“既然我是你的侄儿……那你为什么还要在伏牛山袭击我们?”
“因为屠灭了峄族一千三百多口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个被你叫做父亲的人——孙坚!”哈奴余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咬牙切齿的道:“所以我要复仇,我要让他也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
说着,他看了看孙权,目光渐渐又变得柔和起来,道:“不过没想到,也许是老天开眼了,竟然让我在那里遇到了你……这么多年了,总算可以对大哥有个交代了。”
“你撒谎!你撒谎!”孙权怔怔的望着他,忽然歇斯底里的大吼起来,“不管他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也绝对不会是那样的人!绝对不会!”
“是吗……如果你觉得我在骗你,那不妨去问问那个女人,看看她的反应。”
迟疑了片刻,孙权猛的冲出了书房,大步朝吴氏的房间跑去。
哈奴舍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轻叹了一声。
空旷的庭院里,只有急促脚步声和大口的喘息声在回荡。
视野里黑压压的一片,看不到任何光亮,一路上摔了几跤,但孙权还是一刻不停的往前跑去。
他迫切的需要有人告诉他,刚才那个人所说的都是假话!
父亲他是个英雄,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绝对不会是那样的人,绝对不会!
转过一个墙角,一道光亮忽然刺得孙权的眼睛隐隐生痛,他缓缓地停住了脚步,喘着气,望着前方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那就是吴氏的房间了。
迟疑了片刻,他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门。
“谁啊?”
“母亲,是我。”
“权儿啊,进来吧。”
孙权缓缓推开门,走了进去,柔和的灯光下,吴氏正在专注的绣着一件小小的衣服,不远处的摇篮里,两个小婴儿已经甜甜的睡着,一切都显得宁静而美好。
孙权呆呆的望着这一切,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的来意。
“发什么呆呢?”吴氏见他愣在那里,忍不住笑道。
孙权这才回过神来,勉强一笑,走到吴氏的身边,缓缓问道:
“母亲,孩儿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谁啊?”
“哈奴余。”
吴氏的手忽然一抖,柳眉紧蹙,却是手指不小心被针扎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