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黄河南岸。
刺骨的夜风呼啸着从北方扫过,带来黄河上的寒气。
一处临时搭就的营垒里,袁军士兵们正围坐在一堆堆的篝火旁边取暖。火光映照下,所有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霾,显然,这些曾经在河北境内纵横驰骋、所向无敌的骑士们,经过白日的那场惨败后,到现在都还没能摆月兑这巨大的阴影。
作为这支部队的主将,颜良此时的状态也好不了多少,他正坐在一块光滑的大青石上,无力的背靠着身后的一棵大树,呆呆的举目望着夜空中闪烁的繁星,眼神呆滞而又空洞。
之前的一番恶战,让他精疲力竭,加之被倚天剑所伤,他足足昏厥了半日方才舒醒过来,这个时候,再看到将他从重围之中救出的张郃时,他才猛然记起,张郃原本是被他留在白马的!
然后便听到了那个几乎让他再次昏厥过去的消息——白马的八千人马也败了,败给了曹军的夜袭!最后张郃带来接应他的部队,便是经此一败之后剩余的所有人马,总数不到五千人。
主公的一万精骑啊!这一战就在自己的手中折损了将近一半!
颜良痛苦的摇了摇头,过去的十几年,他已经习惯了那种酣畅淋漓的胜利,习惯了在一次次战斗后居高临下的俯视自己的对手,如今却突然遭此惨败,让他好一阵都没有回过神来,几乎不敢相信摆在眼前的这个血淋淋的事实。
败了!自己确实是败了!败得惨烈异常!
原本以为,身为河北首席大将,可以凭借自己手中的那柄锋利的大刀劈开一切阻挡在面前的敌人!然而此时,他才忽然意识到,这样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过去十几年中所积累的一切骄傲、自信和勇气,都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化为乌有,看着那柄血淋淋的、曾经让自己引以为傲的大刀,他在某一刻甚至有一种想要用它自我了断的冲动!
死了,或许就解月兑了吧?
不用面对主公失望的目光,不用面对那群书生的冷嘲热讽,一切都将在一瞬间归于平静。
颜良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缓缓将手伸向插在一旁的大刀。
就在这时,河面上刮来一阵凛冽的冷风,透入心脾的寒气让他猛地打了个激灵,浑身都不由自主的一阵颤抖,神志也为之一清!
那只伸到半空中的手猛地一抖,僵在了原处。
我在想什么啊?!
为何会有如此愚蠢的念头?!
若是因为一场惨败便轻生求死,那会是多窝囊的一种死法!?又会为多少人所不齿!?
身为河北的首席大将,即使是死,也要死在冲锋陷阵的路上,想要用最简单的方法寻求解月兑,不过是懦夫的行为!
被主公问责也好,被同僚讥笑也好,那是他应该为战败付出的代价!
既然活了下来,就要从原地爬起来,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那一切,夺回属于自己的骄傲、自信和勇气!
颜良抬头望向茫茫夜空,拳头捏得咯吱作响,眸子里蓦然迸射出一阵灼热的精光!
“将军,派出去查探的人已经回来了。”
一阵甲胄簌簌抖动的铿锵声中,张郃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如何?”颜良拍了拍身上的落雪,直起身来。
看到颜良的神色似乎有所恢复,张郃紧绷的脸也微微舒缓开来,朝他拱了拱手。
“下游不远处有一段河水已经彻底冰封,我们可以从那里直接过河!”
颜良点了点头:“甚好!速速点齐人马,我们今夜便渡河北上!”
“喏!”
张郃丝毫不拖泥带水,当下铿然应道,大步转身去了。
颜良取过一旁的大刀,转头望向南方,眼神已经没有了方才的那种灼热,却多了一丝坚定和决然!
曹操,这笔账,我颜良记下了!
在加倍向你讨还之前,无论如何,我会顽强的活下去!
片刻之后,颜良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雪地上,只留下一串凌乱的脚步
千里之外,下邳。
夏侯渊反背着双手,焦躁不安的在大堂上来回踱步,不时抬起头,朝外面投去一个焦急的眼神。
白日里,南边已经传来消息:吕布率领一万五千大军从寿春出发,目前已经进入睢宁境内,前锋张辽的两千铁骑已抵达睢水南岸,距离下邳不过百余里!
徐州原有驻军一万五千,为了应对来自袁绍的巨大压力,其中一万人已经被族兄夏侯惇带走,驰援白马前线去了。如今大敌当前,整个徐州境内不过五千兵马,根本无力与吕布的大军抗衡!
在这之前,夏侯渊没有丝毫的担忧——陈珪父子和糜氏为首的徐州大族进行诈降,引吕布进入徐州,不过是计划中的一步而已,目的便是将吕布大军困于下邳,然后再聚而歼之,除掉这只极有可能在袁曹大战中从背后暴起伤人的猛虎。若是一切顺利的话,还可以顺势进取九江!
然而这个计划,却有着至关重要的一环,那边是新归降的张绣要在预定的时间内赶到下邳,由他手中的西凉铁骑来对吕布大军进行致命一击!
如今万事俱备,吕布的前脚已经踏入了设好的陷阱,张绣这只猎犬却还迟迟不见踪影,不由得让夏侯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焦虑和紧迫。
“父亲!陈大人他们来了!”
长子夏侯衡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拱手禀道。
夏侯渊眼前一亮,忙挥了挥手:“快请!”
“喏!”
夏侯衡又匆匆走了出去,很快,便领着陈珪父子来到了夏侯渊面前。
“汉瑜兄,贤侄!”
夏侯渊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兴匆匆的迎了上去。
“妙才兄,听说吕布大军已经到了睢宁,是也不是?”
陈珪深锁着眉头,也顾不上客套,开口便问道。
“不错!”夏侯渊见陈珪面色凝重,心猛地一沉,点了点头:“前锋张辽已经率精骑两千进至睢水南岸,一两日间,便会兵临下邳城下!”
陈珪脸上的凝重又多了几分,沉声道:“张绣的西凉军还是没有动静吗?”
夏侯渊默默地摇了摇头,按照计划,这支主力部队应该在昨日就抵达下邳,但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张绣在吕布之前抵达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了。
“不能再等了!”陈珪神色一厉,斩钉截铁的说道:“事到如今,只能临时改变计划了!”
“汉瑜兄有何妙计?”
夏侯渊见陈珪如此说道,料想他已有了应对之策,慌忙问道。
陈珪深吸了一口气,斟字酌句的说道:“目前张绣的主力大军未到,我们暂时没有实力与吕布大军抗衡,惟今之计,只能先将吕布大军迎进下邳!”
夏侯渊浑身一震,眸子里陡然泛起一阵寒芒,警惕的扫视了一眼陈珪,凝声道:“汉瑜兄,你的意思,莫非是想要假戏真做不成?!”
“叔父误会了!”旁边的陈登见状,忙笑着解释道:“父亲的意思,是想在张绣大军赶到之前,暂时先将吕布困在下邳城中。”
“嗯?”夏侯渊面露不解之色,目光扫过陈登年轻的脸庞:“这是何意?”
陈登拱了拱手:“敢问叔父,如今张绣大军未到,以目前徐州的军力,能否击败吕布?”
夏侯渊皱起了眉头:“若说野战的话,当然不可能。但若是我们拒城坚守,吕布想要攻陷下邳也绝不会那么容易。”
陈登苦笑道:“叔父莫非忘了我们这次计划的目的是什么了么?吕布大军到时,我等若是拒城坚守,岂不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之前乃是诈降了?他若知道中计,必然率部退走,如此一来,下邳虽可保全,却也丧失了歼灭吕布主力,乃至更进一步夺取九江的机会了。”
夏侯衡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挠了挠头,不解道:“元龙兄,如果照伯父所说,放吕布大军进城,那我们之后又如何才能将其歼灭呢?”
陈登闻言,和陈珪对视了一眼,面色显得有些凝重,随即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陈登朝夏侯渊父子拱了拱手,朗声道:“伯父,孟权,家父与登来此的路上,已经商量出了一策,但干系重大,究竟要不要施行,还须请伯父斟酌而定。”
夏侯渊和夏侯衡对视了一眼,忙不迭的抬了抬手:“贤侄且说来听听。”
眼下军情紧急,陈珪父子有办法解此燃眉之急,他当然求之不得,不过他们此时的神情却让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要想歼灭吕布大军,其实很简单。”陈登目光一闪,微微的蹙了蹙眉头:“不过,要想做到这一点,也需要我们做出一些牺牲。”
“只要能歼灭吕布,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夏侯渊略一沉吟,月兑口说道:“贤侄,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到底是什么计划?”
陈登面色凝重的拱了拱手,方才慢慢将具体的计划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当他说完,大厅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夏侯渊紧锁着眉头,一语不发,似乎在做着极其激烈的思想斗争。
许久,他终于咬了咬牙,狠狠地一跺脚:“罢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就照这个计划行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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