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着整好所有行辕,准备明日一早出发,天禧寺内的那间西厢房里怒气冲天的他,我终是不解原因,马轿中的他侧卧,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以为他沉沉睡去,轿外朱能将我们紧紧守候,我打起轿帘,看晨曦中的顺天,早市繁华,王轿过市,没有人被叫停避让,却见沿路民宿纷纷或敛首或躬身,他应是习惯了这样的北地,这样尊敬他爱戴他的百姓,可是他应更习惯于权力,习惯于疆场厮杀的权力,习惯于高堂危坐的权力,二姐妙滢曾说过,他对长姐如此专情,甚少妾仆,我想,爱情对于他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在他生命的最好时候,有如此卓然的长姐与他携手走过,他应不会再轻易迷恋女人,这个世上,只有权力,最高的权力,才是让他深深心动的吧。
“殿下,你看那屋瓴上有燕鹊飞过,怕是好日子要来了呢。”我情不自禁对他道。
他微微起身,有些迷茫地望我:“好日子?”
“殿下,如今长姐已然入宫多时,还没有坏的消息传来,以皇帝陛下性格,恐怕不会有坏的消息了。”我拉下帘来,正坐看他。
他微微一笑,又翻身过去,“皇帝陛下?”
“殿下的侄子,懿文太子的次子,大明的建文皇上,允炆哥哥”我望着他的背影,却没有等到他的回音。
还未进府,就见薛斌匆匆而来,见到殿下纳头便拜,“在下带来秘函一封,请殿下亲启。”
我转头望他,他悠悠然从轿内走出,然后转头冷不防道:“给她,给她。”
薛斌有些愣住,但还是依了他的话,将密函转给我,我只得跪下道:“殿下恕罪,小锦没有资格收这密函”
朱棣哈哈大笑,也不理会我,自顾自地进府去了。
朱能见状,道“殿下既是这般吩咐,就请锦小姐拆封一览吧。”
我心中惴惴,拆了密函,却见里面略略书写,待我看完,终于长舒一口气。
“快去告诉殿下,世子和两位公子皆已被放回,王妃娘娘已从应天起驾,不久日子便可以到达顺天了。”我将密函交予朱能手中,他欣喜道:“真是这样?王妃娘娘与他们皆保全?太好了”我第一次见朱能如此欢喜,但很快,他便收回了神态,连忙拿着密函进入了内殿。
我心中默想,这封密函到底是谁有如此通天本领,从戒备森严的应天送至顺天府,密函中还有一件事,不由得让我心惊。
皇上原是放了长姐连同世子,长兄却在此时向皇上进言,道三子尤其高煦万万不可放归顺天,故皇上之后便缓收旨意,谁知高煦机警,盗了长兄的战马,一路狂奔出了东园,过了应天关卡,来文之人将此事如此详细描述,恐怕正是皇上身边的心月复,可是为何会将如此信息卖于朱棣?
那一日我未见朱棣出府,似乎是疯得累了,我便吩咐羽画,与我收整行装,还没收整到一半,却见朱能前来,与羽画略略数语,我见羽画面露难色,不过仍旧点头,他们皆是王府内人,我也不便多言,刚想起身,却见羽画跪去,朱能转身离开,却将我的偏殿堂内大门从殿外用朱铜大锁紧紧锁起。
“请锦小姐勿怪罪,殿下吩咐,任何人今日起到王妃回来之前,不得出入王府,特别是小姐,王爷交代,”他有些为难,在堂殿前望我,踌躇再三道:“王爷要将小姐锁起来,不许迈出屋门一步。”
我走上前去,拉那殿门,却是纹丝不动,朱能低下头去轻道:“请小姐见谅,我等纵使千个胆子,也不敢这样对小姐,只是……”
我心中隐隐有些愤怒,“殿下看来是真的疯癫了?为何用如此手段限制我的自由?”
羽画上前将我拦住,三保也在我身边跪拜道:“锦小姐请息怒,殿下有时神志清醒,有时却又癫狂,想是如今是一时兴起,说不定等到明日,便又想起来这事情了,我等愿陪锦小姐,等待王妃殿下回府。”
我只得叹气,将他们二人扶起,他们又何其无辜,如此这般,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朱能低下头去,守在殿外,我愤懑道“千户大人,你已将堂门紧锁,后院门直通王府书房,我还能跑了不成?何必要在这里守着。”
朱能不言语,窘迫又尴尬道:“在下不是要这里守着,只是,唉……”说着他便转过身去,对身边的内侍耳语了一番,又对我拜了拜,才退得下去。
我在偏殿里困着,却不时有殿外内侍告我得知长姐日行多久,在哪安歇,吃食反倒比从前更加丰富,三保不知从哪里搞来许多内藏的棋盘和乐谱,殿中堆满了我平日在东园所爱消遣的各色玩意儿,我似乎与外界隔绝了消息,在偏殿被困住整整十日,终于一日朱能前来,将殿外封锁卸下,随后我便看见了刚刚入府的长姐。
我扑入她的怀中,内心的烦闷与委屈忽然倾泻而出,不由得流下泪来,长姐将我揽于怀中,“小锦,如此辛苦你了。”
“长姐能平安回来,世子能平安回来,便是最大的福分了,小锦此时应尽快回京了,不知道东园里怎么样呢”我有些担忧,抓住了她的手臂。
“小锦先勿急,母亲原是恼我如此轻率行事,但闻得你在顺天安全,便也罢了,辉祖,唉,你也知道,他很生气,长姐情知对不住你,殿下那里,长姐也有见过,确是有些身体不愈,所以一定请你担待,如今,我刚离京中,皇上便下旨意,若是我等再行离开顺天,格杀勿论,长姐请你不要轻举妄动,若是局势缓和,长姐自会将你送出顺天,安全回到京城,你看如此可好?”我望着她憔悴的神色,心中不忍,便将这十日的愤懑略略搁下,“长姐一路辛苦,去休息吧,小锦不走了,听你的。”
她轻抚我的头,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此次我进京,经历如此风浪,心有所悟,我听李兴说,殿下如今,夜夜不归,我也不去管他,只要他性命能保,我想睡马棚与睡玉榻,又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