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我,有些怜惜:“小锦,至少作安王妃,似乎你并不幸福。”
我看着她,微微摇头:“有些时候,有些事情,连公主都难以自己做出决定,何况我等,如今小锦心中知足,便好。”
含山叹气,轻轻摩挲我的掌心,道:“你家的玲珑自允炆帝离开后,便也在京城带发修行,前些日子我曾托人相去照看,她却谢客不见。”
我心中一个激灵,玲珑,三姐玲珑如今身在京郊带发修行,朱棣登基后,未下处置的旨意,我等皆不能近身,幸得含山公主暗中照拂,心中有些痛楚,道:“些公主殿下关心,如今安王殿下限制出府,无长姐诏意我也不能前去,所托公主,万望公主多多照拂。”
含山微微点头,“这又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景象了,相信四哥吧,他是一个好将军,一个好王爷,更会是一个好皇帝。”
我将权柳带回府中,朱楹也不相多加问诘,吩咐众人尊权柳为小主,以妹礼待她,她自是聪慧,总是爱自称权儿,日子过得久些,阖府上下便只称她为权儿姑娘,不再提那柳名了。
永乐元年的天下似乎是和乐太平的,半年后长姐便下旨,要我等前去高它寺中取那佛书,并特地命了成国公朱能前来相助,朱能随我一路迤逦,走入那高塔寺殿宇,早有人前来相迎,见朱能便拜去,如今这应天,谁人不知成国公的名号,他仍旧还是如此谦逊,将来人扶起道:“我等奉皇后之命,代行取那佛书。”
住持来人将佛书并佛座金身装入匣中,交予朱能手中,清脂上前将帷幔收起,朱能便略略与那法师寒暄几句,随后便奉了我等出得寺中,行街回府。
一路上相安无事,忽得听见轿外嘈杂,我便唤清脂停住了轿:“不知为何今日街市如此热闹?”
朱能在我轿便道:“这都是市景杂耍,原始顺天也得常见。”
“是外国人吗?”我情知如今万国来朝,应天许多外朝来人,心中也是好奇。
“若是小姐想要看看,不如下得轿来,佛书自有我等送回就好了。”三保在我身前怂恿,我也微微动心,掀起轿帘,“如今做得什么,皆得看成国公是否允可了。”
朱能有些为难地笑笑,其实每每他有些窘迫的样子,却让我没来由心情大好,“既是如此,王妃娘娘便请下轿,佛书暂存至应天府,三保且勿去,我等陪你去便可。”
我不由得开心,永乐元年这么长久的日子,终于冲淡了四哥离去的苦痛,也慢慢接受并习惯了这样现实,应天满目的繁盛,似乎当朝天子如此更迭,与他们本相无关,我出得轿来,朱能便将我送于马上,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行,看那喧闹的街边景色,过了半个时辰,朱能道:“前面有官驿,不如我们先且去歇歇脚,若是王妃娘娘愿意看得,阁楼上景致算是更好了。”
清脂对我轻笑,我们一行便走进门楼,上那官驿暂作休息。
送上些酒菜,我便让清脂三保也坐了,他二人口称不敢,我便望向朱能,他只好微微叹气,“既是娘娘让你们做,不如坐了吧,我也一同吧。”
前来端茶的女子向我们微微敛身,道:“今日有黄家姐儿颂唱,贵人们是否要点?”
我有些疑惑,转头看朱能,他微微窘迫,轻声道:“这便是没有官身的麻烦。”
“你且下去吧”朱能简单地回了他。
“等等,你是说有女子可以在我们吃的时候唱曲儿吗,什么样的女子呢?”我直问那丫头。
“是,如今是黄家姐儿来唱,她素有才情,又是可人,现在章台妓坊,都被踏破了门去,每晚待客……”那丫头还要再说,朱能便起身沉下脸来,那女子便不敢答言。
我回顾隔间屋中呜呜咽咽传来曲调,又听得男子调笑声声,微微皱起眉头:“她如今也在这里吗?叫她来,我出两倍的钱。”
朱能没有法子,只得由我而去,半响,一女子散发乱髻,衣衫凌乱而来,胭脂花了,面目肿了,可是依稀清秀绝伦的神色还在,弱柳风拂的神韵也在,她踉踉跄跄跪拜在我们身前,“小女子黄仪,给各位官人纳拜了。”
朱能见她尚未站稳,上前托住了她的肘臂,我吃了一惊:“你是黄仪?”她面目浮肿抬头望我:“贵人可曾识得黄仪?她已经死了。”
我上前拉住她细细看她面孔,心却似针扎般痛了起来,她早已不是那个宫中承值的,被汝阳传为及美的才女了,这般模样,让我心为不忍,“你是黄子澄亲妹?”我终于直接问她,朱能手臂微颤了一下,转头望我。
黄仪听见黄子澄三字,忽然间一把抓住我的肩头,大声痛哭,然后便拿头撞向我来,我呆住,幸而朱能眼疾手快,将我拉过他身前,黄仪扑了个空,大声道:“黄子澄已死,黄家已死,却独留我在这世上,受尽千般凌辱,夜夜被蹂躏,生不如死啊……”
我呆住了,我记得多年前雪夜东宫甬道上她哥哥与我设卡,上巳节刁难与我,并自傲说起自己小妹才思,似乎还是昨天的事情,当年无数男子前来求亲,骄傲如她,皆予以婉拒,如今沦落妓坊,如此受难,我心中酸楚,挣开朱能的手臂,上前将哭得昏天黑地的黄仪揽入怀中,她紧紧抓住我的衣襟,“救救我,救救我”然后将我的手放于她的月复上,“已经是第二个了,第一个死了。”她有些仓皇,我模到她隆起的肚子,忽然间泪水控制不住地砸落下来,天可怜见,她又何其无辜!
清脂走上前来,忍住难过,对我道:“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三保上前,默默无言,我知道,杀死黄子澄全族,妻妹充入妓坊是朱棣的圣谕,谁都不可违抗,只是如今当我亲眼看到了黄仪如此,不禁难以自持。
“叫你们管家的来。”我听见朱能的声音。
“她已有孕,如今暂且让她歇客,先行就医。”朱能去前来京中驿馆的驿丞道。
三保早就将来历跟驿丞说了明白,他却微微犯难道:“这是圣上的旨意,我等也不可违抗。”
朱能怒道:“你照办就好,若有怪罪,且推给我便是!”
“成国公息怒。”那人连忙拜了又拜,遣人将黄仪送了出去。
我几乎是手脚冰凉颤抖,朱能微微蹙眉看我,然后对清脂道:“我们走吧。”
我上轿,一路走,一路落泪,这虽是成王败寇的天下,可是朱棣如斯残忍,我却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也终于了解为何建文哥哥坐拥皇位,会失去之前宽仁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