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现场 第2章 家 事(2)

作者 : 许毕基

不几日,父亲、大娘和我就赶回了镇上的家。大哥没有什么衣服或家当的,倒是几箱书运了回来。当然少了一箱他在临终前嘱托我烧的诗文稿。话是他托人通过那位女同事告诉我的。我才感到这是我一生中仅能为大哥做的一件事。我们回来时,那位大哥的女同事送我们走出学校,我看到她的眼里在挥手的瞬间淌下了两行清泪。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了。

我随父亲和大娘回到了镇上的深宅大院。我就跟大娘经常在一起了,从此才使我认识到她还有慈善的另一面。甚至我怎么也不会明白,既然她能那么狠心地把我的生身母亲赶走,却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呢?是良心的谴责么?总之,在我们相处的那段时间里,我也开始改变了原先对她的仇恨,彼此之间渐渐就有了感情。她给了深刻的母爱,似乎要使我所失去的都得到补偿一般。我始终不能理解人生为什么会有如此的际遇,来来去去最后还是回到原来的地方。正如一个故事,无论怎么离奇怪诞,终究还是离不开一个主题。

后来我常常想,人世的悲欢离合,苦乐恩怨,都是早在宿命里安排好了么?本来一个好好的家,偏偏要插上我母亲的悲剧,然后又产生并存在了抹不去的悲剧的结果——我。我甚至想,如果我的母亲小翠是安排和我的大哥在一起呢?那不是应当很合理的么?那将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当然这只是一个假设,但一件事既然已经存在了,将要怎样发展,结局是怎么样,谁都无法预测的。更何况在那个时候,限于认识上的浅短,我的父母亲和所有的当事人,都不会想到这么远的。所谓被爱冲昏了头脑,或许就是这样了。爱使人变得湖涂了,真正陷入就难以自拔。对一个人爱与不爱、真心还是假意,那种美妙的感觉只是一个过程,却因这一点就变成为了一些人热烈追求的辉煌。可我最后还要说上一句,要爱一个人,最好能够感觉到她或他是不是真的值得你去彻底地付出,不然到头来一场空时,那是多么的伤感无奈。我的母亲是不会想到这些的,父亲和大哥可能也是如此。

我和大娘住在一起,彼此很快乐。父亲花钱请了一位先生来教我读书,这一段日子是很平静的。大哥离去的伤痛渐渐模糊,我的童心无邪也每日多出了许多梦想。这期间二哥回来过好几次,也很喜欢我。二哥是黄埔军校出来的一位军官,正在省城里任**某部独立师的少将师长。二哥平时很少回来,父亲总是说:志诚太忙了。二哥其实比大哥才小两岁。

二哥是我们镇上的最大骄傲,也是我们何家的辉煌灿烂。每当二哥身着制服,头顶大沿帽,骑着高头大马,雄壮威武地带一队卫兵出现在镇上时,人们都忍不住要低声惊呼:何家二少爷何志诚回来了!

都说二哥是回来给大哥报仇的。二哥怎么说也是个为党国出生入死的大军官——堂堂正正的****少将师长。可是县上的那些头头,竟一声不吭地快快把我的大哥给干掉了,二哥能不气么?据说消息传到二哥耳里时,二哥气得摔瓶打罐,就把手枪往腰里一插,要带一队卫兵来向县长和县警察局的头儿问罪。好在二哥的上司及时赶来制止,慢慢劝阻要从长计议,最后才不出乱子。二哥当时就吼叫:我非要把你们县长的人头和血祭奠我大哥不可!说罢,朝天连鸣三枪,就弓来抱头痛哭了。

县长等人也听到了这个消息,整日惶惶不安了。知道撞了祸,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杀****分子何志忠。当时只知道杀人示众,没有预先请示有关上级或缓慢执行,就是大哥真有罪也不至于那么快就杀了吧?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就只好想办法托人送礼来向我们何家即父亲和二哥赔礼道歉、悔错,说了不少糊涂的贴心话。当然,二哥这时已经有些心平气和了,毕竟人死了不能复活,但受礼是理所当然的,仍要县长和县警察局的头头亲自到镇上何家来赔罪不可。还要那几个捉捕和执行枪杀大哥的人去死。二哥放出这话时他人还在省城里,这已经算是最大的让步了。县长等人既然免得了一死,又知道是自身酿成的大错,就唯首服帖了,一面等待二哥回来,一面亲自备了厚礼到我们何家来道歉认错。

二哥回来,在县城里一刻也不停就直接到家里来了。第二天就要父亲带我们一起到大哥的坟前拜墓。我和大娘本不想再去触动记忆里刚刚愈合的伤口,可是父亲却催促我们一定要去。那天上午,天空很惨淡阴暗,风无声,草木无语。二哥像个小孩子般趴在大哥坟前的泥地上痛哭流涕,弄得浑身的泥土,很是狼狈。此时,谁也不会想到他竟是一个英俊威武的大军官。直到这么许多年过去了以后,每当回想起来我仍然被二哥当时对大哥的那份深刻情谊所感动着。那天我和大娘再次相互依偎着,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就是父亲,也圈红了眼睛,扑簌扑簌地泪如雨下,大家都是被二哥的情绪感染着的。

那天从坟地上回来,镇长和镇上所有有点地位的人都立在街道两旁静候着。这时开始起风了,树叶间刷刷地响着,似乎在数落着什么。我当时觉得,我们倒更像一支从战场上凯旋归来的队伍,正受到人们夹道欢迎呢!特别是二哥的那队卫兵更是精神抖擞。那几天整个镇上都沸腾了,其实我们何家更是热闹非凡,不时有镇上的富豪带礼物来拜会二哥和父亲。特别是县长等人来认错、赔礼道歉的那一天,我们何家门前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们,人头颤动,可谓是人山人海,那可能是我们家历史上最辉煌荣耀的时刻了。人们在大门前守侯着看热闹,县长等人也被人们簇拥着挤在那儿,等候父亲和二哥的召见。突然,门外不知谁说了一声:来了。终于见到我们家的那两扇漆红大院门打开,人们见到了正从正房里一身笔挺军服的二哥和穿戴华贵的父亲,两人正经过大院中走出来。有人低低地惊呼了一声:何世良——何志诚!镇长和原先为县长当作说客的人就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二哥就问:县长呢?镇长急忙回头看了看说客,说客就朝身后怯怯地叫了一声:县长,何老爷和何师长叫您哩!县长就慌忙地在后边虚气地应了一声:我,我在这儿呢?就来就来。围观的人们不由自主地让开了一条道,县长战战兢兢的就过来见父亲和二哥了。那说客见县长的狼狈相,就低声在县长的耳边埋怨:您怎么折腾的嘛?县长就尴尬地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二哥故做客气地说:哎呀!县长,快请到屋里边坐坐。就伸出右手来牵住县长的左手,似乎两人已经是老交情般热火,彼此之间没有什么不愉快的事一样。县长站在那儿直打颤,如飘落在秋风中的一片残叶。县长正慌忙得不知任何是好,另一只手也被父亲牵住了。县长受宠若惊,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来:二少爷,何师长……这个……二哥就说:你做错了一件事,可还是全县万民的父母官嘛!县长皮头一炸,就怔住了。二哥又说:当然,上边有指令,我知道你们也是迫不得已啊!没有人想到二哥的态度变化得这么快,就是直到现在我仍然不大明了其中的原因。县长听罢,才似乎稍稍松了一口气。二哥打量了一下县长,又问:您是特意从县城来看望我的么?县长点点头:是的。二哥说:我说你们有苦衷,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你们做事太不原则了。县长额头冒着汗珠,吃吃地说:是不原则,没有查清楚令兄不会跟****有牵连……我已经叫人拿下了那几个瞎眼的,押在外边等候何师长您发落。二哥说:****又怎么样?委员长不是也跟**合作吗?有谁拿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把县长问得哑口无言。二哥就领县长和镇长等一众人到正房里坐着喝茶,一面说了许多闲话。见到县长等人个个都小心低语的样子,当时我一想到这些平日对人作威作福的官老爷们,竟在二哥面前服服帖帖就感觉好笑,也无形中对二哥多出了一份钦佩。但自始至终,二哥究竟是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把县长等人狗血淋漓地痛斥一顿。和官老爷们闲聊了一会儿,觉得没趣,二哥就出来了,让父亲字个儿在那里陪他们品茶说话。二哥就领我到父亲的书房里去,生长这么大了我才第一次走进父亲的书房。我万万没想到父亲有这么多的藏书,成堆地蒙着灰尘。二哥随手递给了我几本,都是书皮泛黄了的,不知是哪一辈子的书了。我就对二哥说:父亲读的书可真多呀!二哥拉着我的手苦笑着对我说:父亲哪是读书的料?这些书他一辈子也未必动过一本,只是摆做样子罢了。

第二天,镇长大摆宴席请了父亲和二哥以及县长等一干人吃饭。二哥月兑下军装,换上了一件与父亲差不多的华服,问我:好不好?看到换了装束的二哥,只像个华贵公子,却没有穿军装那样威武雄壮,我就笑着摇头:不好,不好,不像一个大官哩!二哥当时也只是笑了笑,就穿这身华服跟父亲出去了。那天二哥大醉而归,迷迷糊糊地说了一通胡话。当时我伫立在他的床前,以为是否有一件什么事触碰了他心中最黑暗的角落了。

二哥在家里稍住了十来天后,就领着他的一队卫兵回省城去了。父亲和大娘一时都很忙着,一面清查别人送来的精美昂贵物件,一面呼唤手下人们把一切摆放好。对他们来说,这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

县长经过这一阵“惊驾”之后,对父亲也格外尊重了,几乎全县的人们都知道了确实有这么一件事发生。父亲由此大红大紫起来,很快就当上了副镇长。于是父亲就很不自在了。我直到后来才明白这原因是因为他在这方面的无能导致的。因此,时常光顾我们何家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但我和大娘却不太喜欢这些事,常常呆在后院里。

然而,这些都是好景不长的。直到现在我回想起来,总还以为那只不过是一个梦,一梦惊醒过来便一切都是空的了。我记得似乎是在一年多以后,二哥就孤零零地回来了,神情非常沮丧,也没有了军服和卫兵的簇拥,也不再听到他与父亲或大娘提到过要回去的事,几个人都很阴郁的样子。但我终究还是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隐隐约约只觉得二哥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某一种辉煌灿烂。每每想到此处,我也不免有些失落和伤感。

人世间的事有时似乎总是这样的简单,正如一株落叶树一样,夏季还是那么的枝繁叶茂,可转眼进入了秋天,几阵风过来,就只剩下光凸凸的枝干了。我为此常常想,其实拥有的却并不是一种炫耀啊!

那天阴郁的黄昏,总给人感到无限的惆怅。我和大娘在外边办完了一些事回来,到了漆红的大院门口时,一个中年汉子迎住了我们。大娘低低地惊呼了一声:诚儿?我也万万想不到是二哥,一下子找不到往日那熟悉的雄武的影子。过了片刻,我才反应过来,就惶惶地低叫一声:二哥。二哥哈哈地笑了。我发觉二哥有好多地方很像大哥。二哥就很亲热地牵着我的手往屋里走。我后来才知道,二哥是丢了官职,回家闲住了。二哥走了几步回头对大娘笑道:娘,娟娟越长越像您年轻的样子!大娘跟在我们的后边,苦笑着说:我当时可没少受苦受累,哪像现在的你们?

从此我终日与二哥闲在屋里写书看书。很久以后我才渐渐知道,二哥丢了官职是给人陷害的。据说二哥的上司很赏识二哥的才智。本来他是可以升到更高的职位的,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断送了二哥的大好前程。

二哥是黄埔军校出身的,当时已经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少将师长了。二哥练兵带兵都十分出色,特别是在剿歼土匪和打击小日本鬼子这方面,干得挺带劲,很得到上司的赏识。可是二哥却始终没有给我们带来过一位嫂子,据说他的身边却有不少女人,也许是因为在这一点上,给他带来了厄运。

二哥先是要与师部一个姓玉的女人好的,那个女人是刚从大学毕业的女大学生,并且是省政府一位副主席的千金小姐,谁也不知道玉小姐为什么要到部队里去工作,以她优越的家庭条件和社会背景,应该可以在大城市里轻而易举地找到一个好工作的。二哥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玉小姐很可人很性感的,于是就动了心思,指名要玉小姐当他的贴身秘书。很快,那个玉小姐就神气活现地跟随在二哥左右了,目空一切,那种妖里妖气的媚态更是令人恶心。上司知道了,就不同意二哥跟她有染。上司说玉小姐在学校的时候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女,学识浅薄,只是贪玩享受,又仗着她的老头子大权在握欺压人。可是二哥却仍然锲而不舍,有些局外人就看出了名堂,私下里说何师长要栽在玉小姐的石榴裙下了,果然就出了事。

那天,二哥喝了不少酒,就带着玉小姐去听戏,后来两人又去吃了夜宵。二哥说:今天晚上痛快,我要喝酒。二哥平时是特能喝酒的,因此玉小姐又跟二哥喝了不少酒。从饭馆里出来时,二哥已经醉态百出了,摇摇晃晃地要玉小姐扶他回房间休息。

回到师部二哥的房间时,已经过了午夜。玉小姐扶着二哥到床上,等他躺下了就要出门来,二哥就叫开了:你别急着走啊?我要跟你谈谈话哩!玉小姐陪了一个生动的媚笑,说:何师长您太累了,记着要好好休息哦!二哥就拉着脸:我要与你谈谈话,我怕不怕累,我自己不知道么?玉小姐就不再说什么了,就坐在二哥的床沿上。二哥的脸上就浮起了笑:你也累了吧?躺下休息一会儿?玉小姐的脸上就刷地红了起来,像两片红红的焰火,窜进了二哥的****。于是借着酒劲,二哥就扑过去把抱住了玉小姐。玉小姐吓得喊叫了起来,二哥就更来劲了,笑道:别叫,你别叫,咱们好好玩一玩。就把玉小姐按在床上,剥了衣服。适值巡夜的两个卫兵经过旁近,于是撞了进来,知道玉小姐不好惹,想劝开二哥。其实玉小姐已经被二哥剥得只剩下大红花裤衩了,二哥的欲火正炽热在极点上,如一头困兽。卫兵急忙找一个好机会让玉小姐抓住衣服跑出了二哥的房间。后来,二哥酒醒了,就有些生气自己太冲动,虽然不成事实。

可是没过多久,玉小姐的肚子竟然大了起来,这样就有了风浪。玉小姐传言二哥****了她。于是她逃离了师部,跑到她的老头子副主席面前哭诉告状去了。副主席就找了二哥所属部队的上司,说一定要严惩才罢休。当时民愤极大,上司知道出了事,就一面避重就轻,与副主席周旋,一面找二哥去商谈,计议如何处理才好。很明显,上司是偏袒呵护着二哥的。上司不忍心这么好的一个兄弟,一个将才就这么给一个女人毁去。二哥知道自己有了错,虽然不成事实,却也是有口难辩的,谁知道什么人在玉小姐的肚子里撒下了野种,然后让二哥背黑锅。二哥就答应愿意向玉小姐和副主席赔礼道歉,并且赔偿一定的“损失”。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梦的现场最新章节 | 梦的现场全文阅读 | 梦的现场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