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菡本是算好了时间前往素斋阁准备替萧采薇处理之后的事的。
那在席间韩止境那样失态是她从未见过的。她之所以于众多后生才俊中选择他,正是因为看重他淡然冷漠的性子。她幼年经历了肃王府由盛及衰,深刻的体会到了于这时代下依附皇权的悲哀。既然女人注定成就不了一番伟业,注定只有依附权势才能生活安稳,那她势必要选一个最保险最放心之人來依托。
她从小长在皇宫,见惯了女人间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因此即便萧珏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势她却依然动不起半分心思,甚至于各种宴会她都躲在萧采薇身后,她表现得得体又不显眼,恰到好处的保持着肃王妃遗孤该有的风范。
可那日韩止境的失态让她似乎意识到自己亲手不动声色挑选的夫君似乎有着他的软肋。她偷偷跟随她看见了那二人夜色中相遇的那一幕,直到那女子离开了许久他依旧站在那里看着那人背影。他那样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对于中意之人近乎痴狂的神色。
萧采薇告诉她了女官容儿竟然对她大放厥词,她微微挑拨让盛怒下的萧采薇动了杀机。而此刻,她好整以暇的來到素斋阁正是准备进行后续的事。
“韩大夫?”意外的她竟在素斋阁门口看见了似乎在沉思的韩止境。外臣不得入后宫,他这是怎么了?竟然犯下这样明显的错误。难道又是因为里面的女人?她即使说不清自己对于韩止境到底是否有爱慕之心,但这种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乍然间因其他女子而失了分寸的感觉真心很让人不舒服。她微微笑了笑,缓步走上去,依旧姿态风华,让人猜不出心中任何涟漪。“韩大夫怎么到了这里?”
韩止境似才从沉思中被唤醒,他有些皱眉抬头看去,只见这位大魏第一美人含笑带羞莲步逶迤的朝自己走來。他缩了缩眼,眼中竟带有一丝厌恶的神情。
他不介意女人聪明,比如沈从容,他权当她的聪慧为小猫挠痒般。他可以视若无睹,空闲时便随她玩一玩,可是他介意自作聪明的女人带着伪善的面具。沈从容算不得自作聪明,更何况她的算计于他而言直如君子间的较量。可沈慕菡不一样,她如同一只一直都在窥探伺机爆发的野猫,不同于司马祁的外露,她收敛锋芒只等着最后一搏般。这样时时让人觉得算计的滋味,他有些介意。
“翌阳郡主是來找公主的?”他不答自问,负手朝前走。
沈慕菡笑得温柔,“午间公主说要过來,恰逢我身子有些不适就小睡了会再过來。”她朝素斋阁望了望,轻轻皱眉,带着西子捧心般的娇弱道:“看來公主和容姑娘也在午睡呢。”她暗自懊恼,“我來的有些不是时候了。”
韩止境冷漠的看着她,缓缓笑了笑,“郡主來的正是时候。”他朝前望了望,并未看她,“郡主若有空可否同在下谈论一二?”
沈慕菡心下呀然,面上依旧微笑道:“大夫,这白日青天的,你我……虽有婚约,可是……何况,大夫乃外臣,于此出现已然不合规矩,若……”她微微低头,拿眼看向他,不再说话。只如同受惊般柔若无骨的靠在身旁的婢女身上。
“国宴期间君上许我进出宫廷内外,更何况,郡主,我同你欲讨论的就是这婚约之事。”
沈慕菡不自觉的攥了攥拳,她笑容终见了一分失败的裂缝,“韩大夫,此言是呵故?”她与他的婚约乃君上亲赐,他说这话到底是因为什么。抗旨拒婚,他是活腻了?!更何况,他若拒婚她日后又该以何面目存活于这世上!想至此,她面色有些难看,微微冷笑道:“韩大夫可要想好了。”拒绝她还等同于与肃王旧部为敌,他韩止境,一届文臣,他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韩止境微微笑了笑,“有什么可想的,郡主选择在下,不就只是认为在下可以庇佑一二么。”这样的结合,与其说是政治婚姻,不如说是交易更为稳妥。他给她以庇佑,给她自由;她为他获得君王更多的信任,甚至得到更多的权势。
他与她不过互得需要,仅此而已。可他终究只是韩止境,即便方才听见沈从容那样说自己,他依旧无法放下唾手可得的一切而不知天高地厚奋不顾身的与她相守。他失败不得,更不想爱上沈姓女子。
他似嘲弄自己,又似嘲笑命运般:“在下不过想将有些东西说清楚罢了。”
沈慕菡终于遣退了身边婢女,二人一前一后走到更为偏远之处。沈慕菡心中有些嘲讽的笑了笑,自己虚伪了这么多年,竟不想第一个揭穿自己的会是与之相伴一生之人。不过也好,大家都摊开,省得做作反而揣着明白装糊涂。
“韩大夫,”她站住,环视一周,发现此处野草丛生,几乎沒膝,夏季虫兽肆虐,她不喜欢被蚊虫环绕的感觉。“这里可以说了。”
韩止境接手国宴一事,于宫中布局也了解得清清楚楚。此处正是萧煜生母的宫殿所在。荣华富贵,转瞬烟云,在那女子身上或许体现得最是淋漓尽致。成也君王,败也君王,无怪乎沈慕菡如此费心的要为自己谋求一个荣光之路。
“郡主选择在下想必也是经过多翻比较的,既然郡主选择一个保全之策,止境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为好。”他看着满目荒芜,只觉心中更为清冷。
“韩大夫有话不妨说更明白点。”
“你我二人空有夫妻之名,相互依仗,我许你一世富贵安康。”
沈慕菡听完此话,不由得冷笑出声。她本是柔情似水般的目光也变得略显刻薄以及嘲弄:“韩大夫,这大魏朝愿许我富贵安康的可不止你一个。”她盛名在外,家世优良,自成年以來上门提亲之人不绝。因之先帝许诺不强求其出嫁,更使得她坐实了大魏第一美人的名头。然又因其身份特殊亦有许多豪门贵族不愿空担帝王疑心不敢越雷池一步。
此次婚约是君王亲赐,又是她认定的最好归宿,所以她才这般上心。可,人总是骄傲至极的,即使她再如何觉得嫁他是不错的选择,即便她如今对他并无过多的依恋成分。可她依旧忍受不了韩止境这样坦白的告诉她不要对其抱有虚幻的爱情空想!
韩止境淡淡的笑了笑,“郡主国色天姿,止境又有何德何能。不过,郡主也是聪明人,既然肯选择在下,我亦定不会辜负郡主所托。更何况,”他微微嘲讽的笑了笑,这样的笑落入沈慕菡眼中只觉得内心冰凉。她知道他胸中韬略无数,年纪轻轻既能承受先帝在时的失意惆怅,亦能随和的看待如今的何等风光。她相信,这样的气度定能成就不俗之事。可当她真正面临他的算计,讥讽时,她依旧有些手足无措。韩止境缓缓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沈慕菡,“更何况,在下与肃王妃还有些旧事牵连,所以,韩某既然敢对郡主说出如此话,定会信守诺言。”
沈慕菡微微皱眉,她并不清楚他与自家的瓜葛,更何况,韩乃大魏的大姓,肃王得意之时谁沒有登门拜访过。她稳了稳心神,不愿再去思索自家毫无头绪的事,她笑了笑,毫不在意的说道:“韩大夫既肯做出这样的承诺,明人不说暗话,既是交易,那我需要做什么?”
韩止境微微眯了眯眼,此时本是正午,却莫名的让人觉得瞬间寒冷。他自顾自的说道,直接忽略了她的问題。“郡主前往素斋阁是为了作壁上观,还是火上浇油?”
沈慕菡被戳穿,脸色白了一白,继而笑道:“我听不懂韩大夫的意思。”
韩止境冷漠的看着她,“郡主是明白人。”
沈慕菡轻笑出声:“公主迟迟未归,我与公主交好,难道就不能前去看望一二?更何况,”她微微扬眉,拿眼觑他,依旧笑道:“宫中谁人不知素斋阁内如今住着的可是君上身边的红人儿,我前去探望探望也未为不可吧。”
韩止境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沈慕菡的眼眸本有勾魂夺魄之势然被这般气势压迫偏生出些躲闪之意來。“郡主若真这样想,自是最好的。”他收回目光,“若想要一生安稳,最好自己安分些。”
“这算是你的要求么?”她昂着头,对于方才自己的怯弱有些愤怒,“你与我交易的目的就是让我不要去打扰她?”她微微冷笑一声,“那个女人有什么独到之处?宴会上白白抢了我的风光不说,还这样堂而皇之的就住进了宫中!”
韩止境想起方才于门外听见的话,心中不由得柔软了几分,直接忽视了沈慕菡的叫嚣之词。“就算是吧,郡主你想要荣华富贵或是安稳一生,我都可以做到。只要你不再处心积虑的拿那人來为自己谋算。”
沈慕菡看着韩止境离开的背影,只觉得好笑至极。她不过只是准备拿那人來试试风向,竟就遭遇了这样的警告。呵,沈慕菡啊沈慕菡,大魏第一美人又如何,竟会需要一个丑八怪的安宁來换取自己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