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萧珏肯让其诊治,沈从容心中一宽,朝韩止境投去感激的一眼。韩止境看见微微皱眉,吟香已经准备好请脉的用具,韩止境躬身上前,头不再看向谁。
萧珏自是知晓韩止境心中所虑,对沈从容道:“今日也差不多了,你先退下吧。”
沈从容直了直身子想反驳,但转瞬又明白了自己如今的身份,起身告退了。
屋内只留吟香,韩止境,韩止境恍若沒感觉到那人注视的目光依旧垂首安静的诊脉。他微微闭上眼睛,室内一片安静,萧珏的脉搏略显微弱,脉象轻浮显是虚弱之症,他按下心神继续细细诊治。
吟香略显忐忑的看着,却似比萧珏还要紧张许多。萧珏看了笑道:“吟香,你不若去准备些茶点吧。”
吟香歉然一笑,也退了出去。萧珏拾起案上的奏章,继续阅览。
过了好久,韩止境才收回手,请脉完成。他有些疑惑的皱眉,他并不知晓萧珏以前的脉搏情况,然这次诊断的结果却只能解释,最近一段时间他受了某种因素的影响引发了体内之前的剧毒。可怪就怪在,太医用药一项谨慎,萧珏的生活习惯也一尘不变,这因素从何而來?
它似毒非毒,却挑起了萧珏体内被按压下去的陈年剧毒。
“臣斗胆,请问君上,医官如何说?”
萧珏整理着衣袖,淡然的道:“你已经诊断出了,是么?”
韩止境叩拜在地,难怪乎萧珏昨晚会同他说那些话,他一方面是在给以自己信任,另一方面却也是在试探自己啊!若君上中毒不治身亡,根据祖制,朝中唯有选择君上兄弟來继承王位。而如今放眼朝堂,睿王乃新起之秀,虽有丞相辅助,根基却不甚稳定;烈王虽遭受重创,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具有极大的可能继承王位。若君上真撒手而去,这大魏山河只怕会因内乱而消磨殆尽啊。
君上昨晚竟是在投石问路,他中意的非萧煜,而是在猜测谁最有可能做下毒这件事!韩止境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倘若不是因为自己对沈从容残存的一丝情谊,昨日自己竟差点将自己推向死路了呵!若他昨日斩钉截铁的回答萧煜是帝位的合适人选,无疑于也堵死了萧煜的帝王之路呵!
即便再有才,倘若君上疑心,陨落只是迟早的事。
想至此,他稳稳心神,再叩首说道:“君上体内本有旧毒,早年医狂用药压制后多年调养身体虽孱弱却也算情况稳定。不过,从脉象來看,似乎已经控制不住了。昨晚见君上已有咳血之症,想來,毒已攻入脏腑,更难根除了。”韩止境说完再度叩首。
萧珏似乎对此结果并不讶异,他看了看韩止境,缓缓道:“止境,你起來吧。”他本就知晓自己这躯壳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任韩止境把脉不过也是为了安慰她。“朕知道自己的情况,所以,昨晚同你说的,你考虑得如何?”
韩止境抬头,说道:“君上,臣虽无法根除毒素,可臣会拼力控制毒素蔓延。”毒已入脏腑,即便控制也只是做无畏的挣扎而已。
萧珏笑了笑,“可延长几年?”
韩止境皱眉沉吟一会,才道:“三年。但若尊师到來,或许会更多。”
萧珏叹了口气,起身将他扶起,“止境啊,你我相识多久了。”
韩止境微微黯下神思,淡淡的回道:“快五年了。”
“五年了……”萧珏低语着,似在回忆往事。五年前他还是太子,然沒有父王的喜爱,他这太子位也坐得战战兢兢。后來他出宫于道路旁见其喝得酩酊大醉被一群人殴打的韩止境,他醉酒时依旧眼睛晶亮,他笑着任由其他人打骂,只道:“众人皆醉我独醒,众人皆浊我独清。”他似觉得好笑,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韩止境见状,猜到其想到了何事,说道:“当年若非君上提拔,止境恐仍旧浑浑噩噩游荡漂泊。”
萧珏摇摇头,伸手拍拍他的肩,彼时少年血气方刚,棱角分明却让人无法忽视其耀眼的才华。此时青年沉稳内敛,不怒不喜却让人觉得无形的压力与深沉。五年,人也变了呵。“你有才气,若非朕,你也会有今日。”他说的是实话,或许也正因为自己的推举才造成他被压制的那几年吧。先王不喜太子,连带着不喜太子的从众,而他受牵连最深。
他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其他,沉声道:“臣追随君上除了有一展抱负的夙愿渴望完成之外也因着君上的品行之故,为臣者若光图名利,存于这世上与那些势利小人又有何分别。”
萧珏笑了笑,“朕知晓你为人,”他转身坐下,顿了顿才道:“所以昨晚才会对你说那些。”
韩止境立即跪下,诚恳的说道:“君上正当壮年,何苦筹备那些,臣定当竭力待得家师归……”
萧珏伸手打断他,“止境,朕沒时间培养自己的孩子了。”他叹口气,“先王创业不易,后经波折才有了如今大魏的局面,朕不能让其毁于朕的手上。当年先王本也有意更换太子,如今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韩止境从來认为强者为王,为君者更该握紧强权如此才能掌控好朝政方向。这两年萧珏的确是在朝着这个方向走,他也意识到这看似柔弱的君王身上其实只是采用以柔克刚的怀柔政策而已。可如今,他竟然要选择筹谋放权,壮大其他。虽则于萧傲和萧煜二者间选,萧煜的确更胜一筹,可,自古以來子袭父业已成惯例,如他这般毫不计较的竟真找不出第二人來。
“君上不若学汉武帝托孤于霍光。”
萧珏缓缓摇摇头,幼子称王,若非有绝世才华,果敢隐忍的勇气,成年后收归权势谈何容易。更何况,做个傀儡皇帝各处不得自由也非他所愿。他已经束缚了自己一生,不想自己孩子同样遭受这样的苦楚。他叹道,“幼子何其无辜。”
韩止境心中一凉,微微抬头看向萧珏,若要实现自己一统天下的梦想,萧珏最终太过柔弱了。他沉默一番,终拱手说道:“臣定竭尽所能。”
他并未说竭尽所能为何,萧珏却明白他已是想通。“如此,你且安排吧。”
韩止境不是一个犹豫之人,有过年轻时求官的惨淡经历,他更明白有些机会稍纵即逝,若他拒绝,君上权衡之下依旧会选择其他大臣。他牺牲一些名誉却可换得后半辈子的前程似锦,梦想成真。“臣,谢君上。”他行了君臣大礼,萧珏却并沒阻止。“臣会将方子交予吟香姑娘,君上既选择留下沈从容,便且相信她吧。”
萧珏笑了笑,或许是知晓自己如今是数着日子过于是格外珍惜时光,更珍惜与那人的点点滴滴。如今听闻她的名字都会让他心中泛起层层涟漪。“朕,一直信。”
韩止境掩下眼中神思,躬身退了出去。走过略微沉闷的大堂,宫门推开,阳光略显刺眼。韩止境闭上眼,终于踏出了高高的门槛。既然选择了权势与梦想,那就放掉其他吧。有那样一个人全心信她,她也是幸运的。
韩止境本以为出去会遇见等候在此的沈从容,然举目望去却沒见她。黄全见他驻足未走,走过來道:“韩大夫,容姑娘已经回去了。”
他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这二人呵……韩止境负手缓慢的走着,罢了罢了。如何做到既然信,便全信,或许是他一生都会思考的问題吧。
沈从容从书房出來后径直回了素斋阁,她饭也未食直接倒头睡了过去。选择以这样的姿态站在他身边,她就要真正做到充当他的眼,他的头脑,他的双手。所以照顾好自己就是对他最好的照顾。
掌灯时分,吟香推门进來,却见沈从容和衣躺在床上。她放下食盒,向里面走去,秋风起,窗户并未关上,阵阵凉风吹來,却惊不醒床上的人儿。她轻轻笑了笑,在这住了许久,她竟真是已经习惯了呵。她躬身拾起地上被她“匪夷所思”的睡姿弄在地上的枕头,微一抬头恰好看见她脖颈处隐约的痕迹。
“啪。”枕头掉地上,惊起了床上那人。
沈从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清是吟香后,她狠狠的伸了个懒腰,问道:“吟香,你怎么回來了?”
吟香脸色有些白,方才她还可以说是自己幻觉所致,可此时沈从容衣服微敞,月色下那看似花瓣的痕迹更加明显了。她转身点亮烛火,举着靠近,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团印记说道:“君上,君上已无碍,容姑娘身边沒人。”
沈从容有些奇怪吟香此刻的神情,加上之前几次她几次三番的打量自己,她皱了皱眉,终于开口问道:“吟香,你认识我?”
若以前只是自己离谱的猜测,可此时竟真的是猜测成真了呵!吟香喜不自胜的放下烛火,喜极而泣道:“小郡主,真的是你!”她掩面哭泣着又连连叩拜,嘴里念道:“怎么会,怎么会呀!竟真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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