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已入冬,如同这万年不变的自然规律一般许多事似乎也渐渐淡了急躁的气氛,慢慢的变得缓慢下來。
沈从容放下笔墨,伸了伸懒腰,因为她于寒冷时分思路会更清晰,而萧珏却是受不得寒风的侵袭。所以萧珏将书房隔了一部分出來,沈从容于书房后既能听朝臣们的一些言论也可以自在的凭风判断。听闻屋外已悄无人声,沈从容起身转了出來。
殿内炭火四起,虽选用的是上好的香碳,气味相较于其他已经少了许多。但沈从容乍一进來还是被呛了两下,声音惊动了正在伏案思索的萧珏。他看了看她,“怎么出來了?”他掩袖微微咳嗽。
沈从容微微皱眉,这炭火虽可暖身,可这味道可不大好闻呵。她走过去说道:“君上不会是真认为我喜欢被冻吧,那屋里哪有这儿好啊。”
萧珏听完笑了笑,不停笔的继续说道:“那让吟香也给你那处挪几个大铜炉子。”
沈从容撇撇嘴,凑上脑袋看去。萧珏却微微侧身挡住了她的视线,偏头说道:“出去歇会吧,朕在司兴阁给你准备了好东西。”
沈从容挑眉,从上次吵架到现在萧珏可在沒这样对她了呵,就连韩止境的大婚他也沒想过带她去参加,诚然她也并不想去。可此时他这样无缘无故的对她嘘寒问暖,她锁着眉,问道:“君上可有事瞒着我?”
萧珏笑道:“果是瞒你不过,快些过去吧,有故人相候。”
沈从容虽依旧疑惑,却也知晓了君臣之别,她不会蹬鼻子上眼,只会见好就收。或许正是因为这二人的自律才使得到如今终还是沒人肯迈出那一步。
“好吧,君上,待会命黄全将内阁的奏章搬出來吧,您简单看了之后便要休息了。”她瞪着眼睛,似哀求,似要求。
萧珏含笑点头,她乐得屁颠屁颠的便跑出去了,连吟香在后面大喊:“雨伞雨伞。”也顾不上。
屋外已下了小雪,惹得沈从容心情大好。踏雪踏雪,自然是与自然融为一体,还要雨伞作甚。她仰头感受着冰凉的触感,只觉如口含甘露般清润可口,沁人心脾。她长长的感叹一声,认清了方向朝司兴阁走去。
冬日里的廊桥更别具特色,本就是汉白玉筑成的桥身于冬日里再添冬雪,只如批了狐皮绒披风的闺阁小姐般含蓄而典雅。它静静的伫立在那儿,四周的荷田已败,片片雪花落入湖泊更添了一分动感。司兴阁安静的伫立在那儿,此时素日里四周皆敞开的大门已阖上,如被隔绝于世外的桃园一样,竟不似凡尘建筑。
沈从容想起自己于此地第一次与萧珏相识,便觉得对此地情谊更甚。她快步走去,阁外空无一人,她提手叩门,只觉萧珏奇怪至极,这一处宫中之地他偏造就出一幅不问凡尘俗世的翩然之态。
不出一会,屋内人并未问來者是谁便开了门。沈从容诧异的目光待木门缓缓打开之后渐渐变成了震惊,继而激动。她看着來人,竟感觉继续开怀大笑又似触动其感伤而想伏地大哭一般。
那人静静的看着她变了几遍的神色,见她因为情绪激动微微有些泛红的鼻子,终是笑了出來,说道:“别愣着了,快些进來。”他伸手将她拉了进去。
温暖的感觉激得沈从容浑身一哆嗦,她反拉住那人的手问道:“萧肃,你,你回來了?!”
那人正是萧肃,曾经与她生死与共,更因她的死而亲自弹劾了自己的亲哥哥后又情义两难全的离开了朝堂的萧肃。沈从容觉得欣慰至极,一年多不见,萧肃原本俊朗的面容添了几分沧桑的色彩,却使得他更具魅力。她笑了起來,“怎么不声不响的就回來了!”
乍一看到他,其实她是心中有愧的。当年自己之所以提出与他一同离去,一方面确实是因为其与自己品味相投,颇有惺惺之感,另一方面却也是算计过如何才能给萧傲以最有力的一击的。而萧肃,正是给予这重创的最好人选。沒人会怀疑亲弟弟的指正,而这样不但会增加指正的可靠度,更会点燃人们的愤怒,连亲弟都无法容忍的事,可见其做得多么过分。
沈从容是这样打算的,所以原本打算借着韩止境的手让自己消失之后留下线索指向萧傲,不管萧肃管不管,这事总会传到帝都。而意外的是自己竟真会险象从生,更会使得萧肃生死追随。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曾经自己似乎也这样紧紧的抓着某个人的手。她展颜笑了笑,只对他说了几句话,猛地松开自己的手,堕入了悬崖。
曾经自己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被人抛弃,那样苦苦哀求之后还是只看得见那人离开的背影。那一刻,从容似乎有些明白,因为其它,或许自己就不得不放弃。那一刻,她也原谅了自己印象很模糊的抛弃自己的娘亲。
“听闻你还活着,就想回來看看你。”萧肃个头又长高了,他低头似俯瞰着她,那眼中满满的暖意却让人觉得如同是在无形的保护般。
“听闻?”沈从容模模鼻子白他一眼,“是萧珏让你回來的吧。”沈从容愈发有些搞不懂他了,帝都已经有两位斗得水生火热了,在这当头他怎么还再來拉回一位啊。
“我自己回來的。”
沈从容孺子不可教般的白他一眼,个子长了,智商却还沒动静。算了,她摇摇头,问道:“你这一年在外面过得可快活?”
萧肃失笑着看着她,他已知晓她是女儿身了。从初始的震惊到后來的唏嘘不已,他只慨叹自己的有眼无珠,却更感谢自己当初的举措。如今见她依旧这样入戏的扮演着男子,他不由得想起了曾与她并辔前行的日子。“快活,宫外的世界天大地大,畅快自在。从容,有时间,咱们再一起去。”
“好啊,等萧珏身体好了,咱们一起去。”沈从容仰起头干脆的应承下來了。
萧肃眸中的神采暗了几分,但依旧笑着说道:“好。”
沈从容放下手中的点心突然问道:“对了,你出入江湖,可有打听到医狂的消息?”
萧肃弯眼笑了笑,“我于鲜卑境内打听到了医狂的消息,本想继续北上,却被人发现了身份。只得命人暗中追逐,自己于边境又盘亘了一段时间,之后两国签订合约,我想再度入鲜卑,仆人带來消息说医狂先生在鲜卑境内找寻药草。后接到了君上的消息,我就先回來了。”
沈从容神色黯了黯,嘴里嘟嚷道:“这个痴人,见到好东西就想捞一笔,为老不尊。”
萧肃失笑着摇摇头,“我已命人暗中保护医狂先生,待先生觅得良药便会快马加鞭赶至帝都的。”
沈从容只得感叹那老东西百试不爽的骗人手段。他的确是觅得良药就会回來,可前提是,他得找到那东西,然后再找合适的人试药,之后再得观察一段时间……这一系列下來又得花费多少时日呵。到了他如今这样的地位,救人似乎已经只是顺手之事而非世俗灌注的救死扶伤追求这样的大道德了。这些话却不能同他说,好歹得保全他“贤明”的名头。
“你回來是直接进宫的么?”
萧肃看了看她,知晓她是何意。自己去年那样不顾亲情的接了二哥的短,如今回來只怕……他笑了笑,“如今知晓我回來的只有君上和你。”
沈从容微愣,心中竟觉得有一丝酸楚之色。她虽不是很清楚萧珏唤回萧肃的目的,可联想一下如今的争斗,只怕也月兑不了关系。可她难过便难过在,萧珏竟发觉了自己与萧肃间的惺惺相惜之感,不仅如此,他还加以利用。沈从容心中长叹一声,身为帝王,自己总会将他看得过于简单。
“从容,你还记得你曾告诉我那些风光么?我这次已一一将其遍览,江南如温婉的小娘子,益州如火辣的娘们,齐州如端庄持重的大夫人,漠西如不知检点的妇人……”他说着说着就笑了起來。之前听闻这个比方时他只笑话她的言辞粗鄙,却不想一路下來竟真是恰如其分,贴切至极。“果真是各有千秋,风味不同。”
沈从容嘿嘿一声,凑过去挑眉说道:“若你尝遍各处姑娘,那才真真是风味各不同呢。”
萧肃被她说得面红耳赤,一把推开她。若他不知她是女儿身,还真要被她这样的言辞给激怒起來。可怪诞就怪诞在她本为女儿身竟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这些。沈从容似沒察觉到他的窘迫,继续嘿嘿嘿的直笑,“若是司马狐狸在这,只怕会同我大谈特谈呢。”
萧肃竖着眉,瞪道:“你一个女孩家竟同男子讨论那些,何况,你,你……”他嗫嚅着说不下去了。
沈从容无所谓的耸耸肩,“沒吃过猪肉,还沒见过猪跑么?”她眼睛一亮,“更何况,嘿嘿,司马狐狸那儿可是各种版本的教材都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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