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别院,已入隆冬时节,天气更冷得厉害,陆华浓每日必做的事情便是坐在火炉前,痴痴地看着怀中婴儿或睡或醒的模样。
陆盛之的丧事在朝中已办完几日,她仍旧一身素服,头上除了三两朵白花为孝,再无任何装饰。
她沉凝悲然的脸色丝毫没因为炉火的温暖而有所松动。
她痛,痛恨这一切的变化。
因为她在逃钦犯的身份,她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在得到他伤重不治的消息之时,她连连恳求上官煜无论如何也要想方设法见让她去见父亲一面,可是却被他连连推月兑。
托词也不过是他们都是钦犯,此刻回去见陆候也不过是自投罗网。到最后父亲见不成,还白白送了几人的性命。
她知道他说的有些道理,可一切的一切也不过都是一些借口。
所有的一切不过认为让她见父亲一面,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又几声重重的咳嗽,自从那次算计云小优未成,反被她的侍女推入了河中,她的身子便一直没能好起来。
生完孩子本就未满一月,又落入冰寒的河水中,寒气侵入身体各处,她的身体又怎会轻易见好?
而且住在这别院中,没有芾游那样的神医,没有熔王府那上好的药材和补品,她的病未曾加重已是万幸。
“姐姐,吃药了。”贺香尘柔弱不胜的声音不知何时已在耳边响起,她缓缓低头,望到那一张笑语嫣然的绝世的脸。
勾唇冷然一笑,眸光不再看她一眼。
“姐姐,我先替你抱着小世子吧。你方便吃药。”贺香尘将端药的小托盘放到身边的圆桌上,微笑着伸出手去。
“不必!”陆华浓收住脸上的冷笑,语意冰然,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凛冽。
贺香尘自讨没趣地收回手,悻然垂下眸子去。
陆华浓将孩子的重心都放回腿上,腾出一只手朝她道:“拿来。”
声音依旧冷然,还有强硬的命令。
贺香尘也无甚不满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将托盘又端起来,向前迈了一小步,方便陆华浓取药。
陆华浓神色冰然地端起药碗,眉头微皱着将一碗药尽数饮下。
这些时日所经历的一让让她知道,她再也不是昔日里养尊处优的候府嫡女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
所有的一切,必要自己把握,包括自己的生命。
为了活下去,再苦的药她也不能拒绝。
虽然父亲已然离去,让她心如死灰,但是怀中这稚女敕的小生命却仍是她的留恋,她舍不得死,死不得闭眼不再看这小生命一眼。
那是那般娇弱,那般鲜活,她需要借着他活下去,他也须要她这母亲的呵护。
一口气将药饮下,她面无表情地将药碗放回贺香尘依旧端着的托盘上。贺香尘的态度近日倒是不错,即便她再冷语相加,她都没有半句顶撞。
依如此刻,她便端着托盘垂着眸子向后倒退了两步,这才转身朝外走去。那是丫环才应有的态度。对于这点,她倒是还算知趣。
可是她不知的是,待贺香尘转身之后,那低垂的眸中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芒,她勾唇而笑,笑中是对胜利志在必得的笑意。
单手挑帘出,便是院外那呼啸冷风也只当是为她将将到的后位而吹响的仙乐。
莲步轻轻,衣裙漫舞,将她唇角的笑意映衬得愈加瑰丽无双。
她所走的方向是如今她和上官煜所居的东跨院,本是她自己的住处,却因上官煜对她的依恋,倒成了二人专属之上。
说是专属,只因陆华浓母子回来这近一个月里,从未踏入过那里一步。她倒是乐得清静。
如今辰时已过,不知上官煜从外面回来没有。
东跨院虽然也是满目荒凉萧索,然而却独有那一池入院的清水,本是清澈见底的却因天寒已然结了厚厚一层冰。
太阳低垂于半空,却照得冰面之上散出缕缕烟气,倒如云遮雾绕一般的绮丽优美。
她美目翩然一转,便望见池边小亭之中坐着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他身后站着一名侍奉茶汤的小丫环。这小丫环本是这府里留守看院的人之一,虽生得还算不赖,却因着哑不能言而被主人冷落。
然而此刻她这缺点倒成了优点,有她在身边,不必担心消息外泄,倒也是好事一桩。
“殿下。今日回来得这么早,可是有什么不妥?”她莲步移到亭中,将托盘递到小丫环手中,一边为上官煜捏肩一边柔声问道。
上官煜怒哼一声,一张脸上现出不满之色,一只手砸着身后的围栏咬牙切齿道:“这帮老家伙,原本还说得好好的,谁知陆盛之那老家伙一死,说过的什么话都成了放p!气死本太子了,若是当初,非要狠狠整治了他们!”
陆华浓眼光也跟着一沉,她早料想陆盛之的死誓必会对他们的大计有影响,可是未料到竟会这么严重。
她淡淡一笑道:“殿下先不必这么悲观,事情没到最后结局,谁也料不定会生什么状况。如今熔王携着家眷一并去了边关,生死未知。整个朝中能当大任的,除了熔王,也就只有太子您了。而且齐国的军队都在边关应战,京城防守定然会松懈,如此一来,于我们便是好事。若是我们能在此时将皇上留在身边,还有谁能妨碍太子殿下登基呢?”
上官煜依着她的说法细细想来,脸上的愤怒之色便渐渐转为了喜色,拍掌叫绝道:“还是香儿说得对呀!咱们之前虽是行得擒贼先擒王之计,可是没想到半路又杀出个上官熔。可是如今上官熔已远在边关,哪还能顾得上宫里那老家伙!”
细长的眉眼终于绽出算计的光芒来,大笑一阵便拥了贺香尘道:“香儿说得没错!咱们就依香儿的法子做!虽然宫里戒备比先前紧了不少,可天下它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本太子就是有那见缝就钻的本事!”
贺香尘也跟着勾唇笑起,抬眸望着上官煜道:“刚才香尘去给姐姐送药了,姐姐正着脾气,说是,说是……”
话到后来便开始有些为难的样子,垂了眸子不敢再看上官煜一眼。
上官煜垂眸看她一眼,沉然道:“陆华浓她说什么?”
贺香尘惊然抬眸望他一眼,努力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姐姐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上官煜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双手扳着她的肩,迫使她正面朝着自己,冷冷道:“说!陆华浓那小贱人又说了什么?”
贺香尘自惊慌中又小心抬眸望了她一眼,才道:“殿下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姐姐她新丧了父亲,又没能见最后一面,心里有些怨气也是可以理解的。咱们就不要跟她计较了好不好?”
上官煜却是冷然松了手,背过脸去朝着雾气缭绕的池面,冷冷说道:“你老实说,她都说了什么?”
“殿下,您千万不要生气,无论姐姐再怎么有怨言,您还是先保重自己身体要紧。若是万一给气出病来,今后齐国的皇位还有谁有资格坐?”
贺香尘说得极尽关切,便是捧人也捧得不着痕迹。
果然听到这话的上官煜终于转回了头,脸上还带了一丝笑意。
又将她拥在怀里,轻声道:“她陆华浓要是有香儿一半的善解人意就好了。你老实告诉我,她究竟说了什么?本太子才不会生那样的闲气,只是你跟我说了,若是万一她有什么动作,本太子也好早有准备,以防不测。”
上官煜怀中,贺香尘原本温柔得冒着水光的眸子终于闪过一抹得意,却是快速敛去,不露半点痕迹。
“姐姐说,如今你把她晾在那里,看也不看一眼,就连小世子也不心疼,根本就没把小世子当做自己的儿子。还有,陆候临死您也不让她去看一眼,那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她说得很小心,像是生怕错了一个字就会把身边之人给惹怒一般。
头顶之上,传来上官煜若有所思中的声音:“还有什么,你不妨一并告诉了我。本太子不生气。”
贺香尘缓缓从他怀里挣月兑出来,抬眸小心翼翼地望向他,浅浅含笑道:“殿下,其余的话香尘便再也说不出口了。而且香尘相信若是殿下您在一旁,姐姐断然是不断那样辱没殿下的。姐姐不过因为陆候之死伤心过度,您就不要怪她了。”
说着,她的脸上也现出隐匿不去的悲色,“香尘的父母在香尘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那时香尘更是伤心得几乎要死掉一样。若是有幸能如姐姐这样在父亲身边那么久,定然也会更加难过的……”
声音未落,两行珠泪已然顺着凝脂般的腮边滚落而下,哽哽咽咽,令人见之生怜。
上官煜的心也跟着一软,伸出双手帮她把泪拭去,紧紧把她拥在了怀里。
“香儿,你不必难过,今后本太子定会更加好好疼惜你。你这般聪慧懂事,又救灾了本太子一命,我上官煜今生定然不会负你。还有从今以后你不必替那贱人遮掩,她如何待你的,本太子心中有数。你三番两次地委曲求全,已是给足了她面子。以后,再不须去受她的冷言冷语。”
贺香尘的身子似乎微微一动,抬起泪眼朦胧的俏脸惊喜又感动地望着他,牵动唇角,含着眼泪微微一笑。
那一抹笑便如久雨之后初绽的新荷般清丽温婉,令她身边之人的心都跟着醉了。
仿佛被那一抹笑所惑,他忘情地将她打横抱起,俊脸之上遍布难得的温柔之色。
贺香尘望着他,却是明眸一惊,随即脸上又漫过一层羞红的娇色:“殿下,现在是,白天……”
她软语呢喃,却更能扣动人心弦。
上官煜菀尔轻笑:“本太子乐意,便是白天又如何?”
说着,便横抱着怀中佳人,沿那一池烟波笼罩的池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