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的雪花肆无忌惮地打在她的脸上,头上,很快就在身上铺了厚厚一层。
怜惜低垂着眸子,一张几乎失了血色的脸上没有是失魂落魄的沉寂。
她想过种种和他再见的场面,唯漏算了这一种。
便是不能再见。
浑浑噩噩地走着早已走熟的路,迎面却几乎与一名青衣男子相撞。
“青童见过公主。”名唤青童的小厮唯恐冲撞了她,急急朝她下跪行礼。
她愕然抬头,见是熔王身边的随侍小童,便轻扯了了唇角:“平身吧。”
下一秒,她的目光却鬼使神差般落在青童身后的软架上。
那副软架由两名王府侍卫抬着,一名层层包扎的人横卧其上。
她的心里一沉,脸色更是焦灼起来。
迫不急待地绕过青童便到了软架旁边。
软架之上的人从头到脚几乎有一半的面积用绷带紧紧裹着,只余面部的小块皮肤露在天光之下,即便是那样,也是泛着淤青的色泽。
这个人,不用细看,她也能辨得出来,他的名字就叫岑晟月。
即便他此刻紧眯着一双眼,就如同睡熟了一般,她也知道这就是早住进了她心里的人。
凝望那一张脸,她几近欲哭无泪,只是面色更加灰败,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周身的生气。
失了血色的唇动了几动,才出低哑的声音来:“青童,他,怎么了?”
凝眸紧盯着他紧闭的眼,她才问出声来。
青童马上垂下了头去,低低的嗓音说道:“月王他在行动中受了很重的伤……”
重伤?
怜惜乍然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之色:“芾游呢?他只是重伤对不对?芾游一定可以治好他的!”
哪知青童的头却垂得更低了:“可是芾游,他不在府里……”
心里跟着一抖的怜惜终是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慌乱,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复青。
又朝担架上双眼紧闭的男子看了一眼,便毅然转了身,朝云小优和上官熔的院落匆匆跑去。
“皇兄,皇兄!”还没进入房间,她便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
她堂堂齐国公主,自小接受宫廷礼仪薰陶,从未做过这等失礼之事。
但是今日今时,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宫廷礼仪,什么淑女端庄。
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让他活,一定要让他活!
听得她大叫的上官熔和云小优不明所以地携着手走出房门,正望见怜惜朝他二人扑通下跪的场景。
漫天风雪中,她不顾一切地跪了,抬起闪烁泪光的眸子,哽咽连声。
“皇兄,皇嫂,请你们一定要把芾游找回来。他是第一神医,一定能把他救活的!”
上官熔紧紧握住云小优的手,沉着脸色道:“芾游是告了假的,没个三五日回不了。你且耐心等等。”
怜惜的泪却是无声地落下,顺着惨白的脸颊一路下滑,坠落到膝下的雪地上,洇湿了大片的雪花。
她直直望着上官熔,苦涩地摇头:“你看了吗?他伤得那样重,随时都会死!我知道你有覆盖半个天下的势力,只要你想找芾游回来,一定能找到他!”
见她如此,上官熔脸上生出了些许的怒意:“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本王说出的话,自然不会更改。要你等你便等上几日,何来那么多废话!”
说罢,恨恨甩袖转头,鼻尖喷出的怒意生生将云小优都吓住了。
她不忍地瞥了怜惜一眼,转而使劲地扯了扯上官熔的衣袖,低低道:“随了她吧。我都看不下去了。”
上官熔见她为怜惜求请,这才转回身来,朝她看了一眼,沉然问道:“你为何这般紧张他?你与他虽说有过婚姻之名,但从未拜过堂,连假夫妻都说不上。不必为他如此费心费力吧。”
怜惜终是垂下了头去,珠泪滴滴嗒嗒直往雪地上坠落。
抬手若有若无地拭了拭泪,她故作坚强地说道:“他,他救过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欠他一条命,一定要还他这个人情。”
“仅是如此吗?”上官熔抬眸冷睨着她,似乎非要逼她说出真实想法,“若是如此,你大可不必。在赵国之时,他之前也遇过一次险,是我救了他。如此可以和他救你一次相抵了。”
“皇兄!”怜惜不可置信地扬眸唤道,面上已是伤痛欲绝的模样。
她垂泪摇头,绝望地望向上官熔:“他,毕竟陪你在边关驻守几月,又跟你一起以身犯险地去了赵国。你即便不念他救过我,好歹他也算是你的兄弟了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信你就这般铁石心肠。”
说着,她直起双膝,从地上站起,眼泪簌簌而下:“我今天愿以我的命,换他一命,请皇兄成全!”
云小优一双大眸紧紧锁在她身上,看着她落泪,看着她带着决绝之色从地上站起,看着最后愤然地最后望上民熔一眼,口中说着成全……
“怜惜!”云小优惊然大叫,眼看着她就要往一旁的一株大树上撞去。
还未待她有所动作,上官熔已是眼疾手快地飞身截住了她的去路。
险些撞进上官熔怀里的怜惜伤痛欲绝的一双明眸朝上官熔望了一眼,便扭头飞跑着离去。
“惜儿,我答应你。我马上就命人去找芾游,纵是他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找回来。”
上官熔骤然地出声,怜惜堪堪停住脚步,不可置信地转回了身。
眸中,绝望顷刻散尽,缓缓浮出惊喜之色。
“他被安排在原来的房间,你去照顾他吧。等着芾游回来。”见她如此,上官熔也面露微笑。
怜惜顾不得抹去泪水,朝他重重地点头。
最后朝云小优感激地望了一眼,就飞奔回西厢而去。
西厢北侧的一间普普通通的房间,这里便是岑晟月来齐国后一直居住的地方。
如今景物依旧,此间的主人却已昏迷榻上,重伤不醒。
“你放心吧,皇兄已经答应去找芾游了,他很快就会来,到时候你就有救了。”
她坐在榻旁,目光直直望着层层包裹、昏睡不醒的人。
声音虽淡,却带着浓浓的希冀,仿佛是在给榻上之上打气,也是在给自己打气。
“你知道吗?我都说不清,你何时就进了我的心里。你真是无赖,住进我的心里就再也赶不走了。”
她望着他,回想过往,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
“初时,你的眼里从来都看不到我的存在,你的心里眼里都是皇嫂,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地想要接近你。”
良久,她才幽幽地叹了一句:“我很傻,不是不?”
只这一句,她便落下泪来。
他哪里知道,当他对她说,要跟她在一起时,她的心里面有多么的高兴。
“可是,我从来都知道,我配不上你。你是高高在上的月王,而我只是齐国皇宫里最不受宠的一名小公主。到了后来,我险些失了清白,我,更是配不上你一分一毫了。”
说到此处,泪水终于决堤而下。
“你是那样的完美,完美得就像神一样,可是我……”
那苍白的脸庞苦苦地支撑着最后一丝坚强,瘦弱的肩膀就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瑟瑟颤栗。
沉然地垂下头去,即便他如今昏迷着,她也不想让他看到她落泪。
“我配不上你,我配不上你啊……”
听着那软弱绝望的哭泣之声,岑晟月只觉得心都跟着痛了。
他从来都不知道,她在那张笑得温暖如春的笑涡中,竟深藏了那么许多的心酸。
他看得到她的脆弱,看得到她的受伤,却没想到在她心底最深处,竟然有着自尊和自卑的矛盾冲突。
他实在不能想象,这样一个柔弱娇女敕的女子,心里能装下多少痛楚。
听着那兀自压抑的啼哭,他终是再也受不住煎熬,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去,深深深深地拂去她脸上的泪痕。
那一刹那,身边的女子呆住了,一双微微红肿的眼眸怔怔望向他。
眼底,悲怆有之,羞怯有之,惊喜有之。
他微眯着眼,唇角扯出一个淡淡的笑,眸光望向她,轻轻开口:“傻丫头,你刚刚说的,我都听到了,一字不差。”
怜惜的身子终是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却淡淡一笑,无所谓的样子:“我都是一个快死的人了,你再不说,以后想说都没机会了。”
他笑,笑得惨淡,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怜惜终是再也绷不住,伸出一双颤颤的小手,就抓紧了他为她拭泪的那只大手。
“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那一张惨白的小脸泪水涟涟,流到他的手上,一片温热潮湿。
在她往他手上蹭泪水的时候,他那微眯的眸子里狡黠的光芒一闪而过,快得就像从未出现过。
他嘴角噙着一抹微笑,继续用微弱的声音说道:“若是我侥幸不时,你能答应嫁给我吗?即便不死,我大概也残了,你不会嫌弃我是个废人吧?”
怜惜自痛哭中抬眸,一双晶亮的眸子直直望他:“只要你能好好活下来,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他继续追问:“嫁给我,你也愿意吗?照顾一个废人一辈子?”
她眸光一颤,重重点头。
那一刻,是她这一生从未有过的坚定。即便他真的残了,她也情愿一辈做他的妻子,甘之如饴。
“我愿意。只要你肯好好活下来,我就嫁给你。”面对生死别离,她已没了羞涩,这一句,说得无比坚定和郑重。
她的坚决让他眼底的笑意明显加深,几乎就要满溢而出。
“不反悔吗?”他笑问。
“决不反悔!”她答得干脆。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门口,一道含笑揶揄的声音响起。
怜惜跟着一惊,但是听得来人的声音之后,她便惊喜地跳了起来。
“芾神医!”从榻边站起身,她望站一边进门一边为二人鼓掌的芾游笑得宛如救主临世。
“芾神医,你快救救他,他伤得这么重,只有你能把他治好了!”她脚不连地走到他身边,双眸满是喜悦。
芾游却没有如她所说的马上为岑晟月医治,而是大笑摇头道:“非也,非也!月王的伤,其实早就没治了!”
“你说什么?”怜惜刚刚生起来的希望之火瞬间被浇灭大半,朝榻上的岑晟月紧紧望了一眼,急急道,“不会的,你还没有为他诊脉,怎知他的伤不能治?”
她喉头哽咽了一下,一顿道:“芾神医,皇兄既然把你找来,你一定要尽力治好他的。最次也要为他先诊了脉再做定夺啊!”
谁知,被她看着的芾游却是笑得更欢了:“月王得的是心病,他的心早就不在自己身上了,这可要在下如何为他医治?”
怜惜一愣,莫名地看着他,眼光闪烁着,似在思考。
他说,心病?
眨着双眼看向月王,只见那位重伤员躲在榻上,却在有条不紊地解着自己头上的绷带。
“哈哈哈哈!”正当她满面疑问在看着岑晟月那奇怪的动作时,门外又响起一阵爽朗的大笑。
这回她确定,这人是林有道无疑。
她望向门口,果见林有道正踏入房中,身后居然还跟着上官熔和云小优。
细看他们三人,谁人的脸上还有一丝悲痛之色。
却是一个比一个笑得灿烂若朝花。
怜惜眸子一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