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端公弃家
第二天天一亮，任春将头天晚上熊大嫂让自己换上的衣裳用块方布包裹起来背在背上，兴头冲冲地往熊家赶去。未到熊家，远远地听到熊家一片喧闹。任春加快脚步，走到熊家大门前，发现大门洞开，又几步跨过正对大门的影壁，来到堂屋前。
堂屋里围着几个人，都是一色的短衣短裤打扮，像是熊家的长年。任春挤进人群，看到堂屋中间躺着熊端公，一张脸惨白如纸，眉间一股青黑之气，嘴里出的气比入的气多。熊大嫂托着熊端公的头，眼泪婆娑，不断喊道：“你是怎么了？不要吓我，你到底怎么啦？”熊端公微微睁开眼，眼睛里满是血丝，瞳孔隐隐藏着绿光。两片嘴唇似皲裂的树皮，既白又开着口子，上下蠕动了好一阵，才吐出几个字：“去灶间，点七盏灯。”熊大嫂还想问什么，熊端公却又合上眼，紧闭着嘴唇，鼻子一翕一合地呼吸着，似乎在积蓄力量。熊大嫂紧紧地抱住熊端公的头，冲围着的长年吼道：“没长耳朵吗？还不快去！”长年们立即四散开去，只任春还留在堂屋里痴痴地看着熊大嫂。熊大嫂朝任春一努嘴，说道：“你也去。”
任春对熊家不熟悉，只找得到灶间，就对直往灶间走去。灶孔前还堆着昨晚那两抱谷草，只是已经被压平，杂乱地铺在地上。任春心里荡漾起来，恍惚间眼前又浮现出昨晚的场景，几分甜蜜充满心间。他慢慢地将一地散乱的谷草收拢，再慢慢地弯腰下去抱在胸前，埋下头深深地嗅着，谷草上似乎还残留着熊大嫂的体香。那气味令人万般陶醉，任春舍不得将怀中的谷草放回到草堆上，默默地在灶孔前一遍又一遍地嗅着。
长年们找齐了七盏菜油灯，每人端着一盏或两盏，议论着往灶间走来。有人说：“熊端公肯定是闯到妖怪了，早上我看到他倒在大门口的时候，他眼睛里满是绿幽幽的光。”有人反驳道：“熊端公那么高的法术，啥子妖怪碰到他还不赶紧跑啊？”也有人揣测：“或者是端公自己发什么病，没办法才连夜回来呢？之前他不是说要在莲花坡修炼七七四十九天的吗？”
众长年说着话，到了灶间，看到灶孔前兀自陶醉的任春，齐齐吃了一惊。其中一个年长的上前问道：“小伙子，你是干啥子的哟？”先前在堂屋，几个长年一门心思都在熊端公身上，并未注意到任春，是以才有如此一惊一问。这打断了任春，他从谷草中抬起头来，愕然地望着长年们，嗫嚅着道：“我……我是新来的……长年。”长年们相互交换一下眼神，那问话的老长年摆着老资格吩咐道：“你还木杵杵地站着干啥子呢？把谷草堆好，再打扫干净灶间。没听到熊端公叫点灯吗？”任春点点头，万分不舍地将怀中的谷草放到草堆上，再从灶间门后拎起扫帚，打扫起灶间来。
长年们回到堂屋，告诉熊端公说灯已点好。熊端公再次睁开眼，挣扎着想坐起身，长年们赶紧上前同熊大嫂一起扶熊端公坐到椅子上。熊端公后脑勺靠着椅子靠背，有气无力地说：“抬我去灶间，还要香烛。”
熊端公在熊大嫂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点燃香烛插在灶孔前，又颤巍巍地跪下，七盏菜油灯摆成北斗星形，明晃晃地照着整个灶间。熊端公匍匐在地，口中快速地念着咒语，念一阵抬头看一眼七盏灯。那七盏菜油灯在熊端公咒语的催动下，其中三盏的火苗渐次弱了下去，最后只剩绿豆大小。熊端公掐指算着，突然呼道：“这屋里有脏东西，灶神不归位，快找。”
灶间已让任春打扫得干干净净，连灶台上也一点灰尘都没有。众人不懂脏东西何来，只是应付着四下翻找。熊端公继而再匍匐跪地，口中念念有词。念着念着，其余四盏本冒着熊熊火苗的菜油灯也如先前那三盏灯一般，火苗渐次弱小去了。七盏灯灯芯上窜一阵萤火虫一般的火点，最后竟似灯尽油枯那样，齐齐“嗞”地灭了，七股灯芯只剩下七缕青烟。熊端公扶着灶台站起身来，捶着胸口说：“完了，完了，完了。灶神已被污秽，永不归位了。走，扶我到堂屋，我有话说。”
“我苗家法术，全靠灶神坐镇。”熊端公坐在堂屋正中的椅子上说，“昨晚上我聚鬼炼法，陡然间五鬼狂奔，伤了我经脉。我晓得是家中出事，连夜爬回大门口。今天重请灶神，虽然算到是灶神被污秽，但是灶神却未有指示。我熊家此后再无灶神坐镇，我也无法再在家中。从今天起，我这辈子都要在莲花坡搭棚修炼。家中房屋田产等财物，全属黄幺妹所有，只消每月派人送两斗米到莲花坡。而黄幺妹，也从今天起再不是我熊智德的婆娘，要走要留要招女婿上门，一切随便。”
熊端公吩咐完毕，找一截杯子粗的竹子拄着，一瘸一拐地朝莲花坡方向去了。熊大嫂回过神来，熊端公已走出大门，她呆立在堂屋里，好一阵才鬼哭狼嚎般啼哭出来。长年们默默无语，各自拿上家伙去地里干活。偌大的堂屋，只剩下任春陪在熊大嫂身后。任春从背后环抱住熊大嫂，脸贴在她背上，安慰道：“不哭了，这不是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