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九姓群愤
押着孙文才去往李家的路上,王举人可谓是意气风发,他骑在马上,不时呵斥用绳子牵着孙文才的丁壮们:“快些!快些!”孙文才昂着头,挺起胸膛,并不待丁壮们牵着走,自己阔步向前,还时时走到了人群中间。熊端公一直跟在孙文才身边,边走边摇头叹气。他不相信孙文才会放蛊,更不相信孙文才会放蛊毒害九姓人。但是,孙文才自己却一口咬定是他自己所为,这其中有何隐情?照孙文才的脾气,打死他也不会对人说的。
一行人转眼就到了李德贵的院子前,此时,李家院子一片哀嚎。众多死者的亲属听闻消息,纷纷赶到李家,一是为哀吊死者,二也是为善后处理壮壮声势。
孙文才让绳子拉着走进院子,放眼一看,人山人海的李家敞坝中,一排摆起十多扇门板,每扇门板上均直挺挺地停放一具尸体,尸体的脸上覆盖着一张草纸,用一叠纸钱压着,门板下点着一盏长明灯,门板旁边摆一个搪瓷盆子,盆里烧着纸钱。尸体前围满了死者家属,有的伏在地上哀嚎,有的跪着不断往瓷盆里烧钱。只有一扇门板上停着的尸体旁没有人围观,孤零零地让悲痛的人们冷落在一旁,门板下的长明灯也忽明忽暗,与不断被风掠起的尸体脸上的草纸应和着。一阵悲楚顿时涌上孙文才心头,这扇门板上停放着的,定是自己的大徒弟孙家富。孙家富的鬼魂向师傅及师弟们示警后,他自己的婆娘儿女也一起随师弟们避祸去了,孙家也就再没有人前来吊孝。孙文才几次横下心,想奔到孙家富尸体前看他一眼,但最后也自强忍着内心里如压上一块磐石般的悲痛,任两行浊泪被风干。
王举人指挥丁壮们将孙文才捆绑在李家檐下的石磨子上,自己爬到磨盘上站立,居高临下地大声说道:“九姓的团邻乡亲,我王孝初任九姓总旗长以来,九姓从未出过大事。眼目下,孙文才在酒中放蛊,毒害我九姓团邻乡亲,我已经将他捉来。请大家放心,我将尽快禀报知县大人、宣抚使大人,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王举人话音刚落,死者的亲戚邻朋便沸腾起来,大家高声叫喊道:“打死孙文才!打死孙文才!”白老二、白老三更是从厨上操起杀猪刀,暴跳着扑向捆绑在磨子上的孙文才。王举人看这势态,如不及时制止,孙文才定会当场让众人打死,自己又拿什么请功呢。于是,他抽出从未抽出过的佩刀,跳下磨盘,将明晃晃的刀横在胸前,大声喝道:“白老二白老三,把刀给我放倒!孙文才放蛊毒死了人,已经犯下大罪。但是,该如何处置,这得由知县大人和宣抚使大人定,哪个要是现在打死了他,也一样要填命!”
众乡邻听王举人如此一说,不再似先前一般欲置孙文才于死地而后快,连那白老二、包老三也都懊恼地扔掉手里的杀猪刀,在一旁破口大骂起来。骂过一阵,大家还觉得不解气,有几个妇女扑上前去,拿拳头砸孙文才,孙文才只昂着头,任他们雨点一样的拳头砸在自己身上。妇女们打过一会儿,自己倒先哭起来,哭着哭着,其中一个竟昏倒过去。
这妇女一昏倒,众人刚才被王举人强压下去的怒气又再被撩起,几个死者亲属月兑掉脚上的鞋,照孙文才远远地扔去。这一下,大家找到了发泄的决口,纷纷月兑下自己的鞋,冰雹一般扔向孙文才。本在孙文才旁边站起的王举人也让鞋雨砸中,他赶紧双手抱头躲了开去。众人扔完自己的鞋,怒气却还没平息,大家又纷纷自厨上拿起菜叶、鸡蛋等物什砸向孙文才。不多一会儿,孙文才全身上下就挂满鸡蛋清、菜叶子,他吐出砸进嘴里的东西,挂一副笑脸看着众人,双眼却在人群众搜索着。
大家砸过一阵,歇息一阵,又哭嚎一阵。这时,一个声音突然自人群外响起:“都说‘孤人心、门斗钉’,大家看,这狗日的整死了人,还笑!打死他!打死这狗日的!”众人止住哭声,看向孙文才,果然见他一脸笑容,齐齐愤怒起来:“打死他!打死他!”大家吼着,却没有人首先向前,而先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大家一起干!官家罚不了整个九姓人!”这话音一落,众人大悟,一拥上前,那架势简直能将孙文才生吞活剥。王举人再也无力阻止这数十号人,干脆远远地躲开去。孙文才在众人涌上前来的空隙,看到任玉明在人群最后转身往敞坝外疾走,心里更加确认了之前的猜测。他抬头向天,长叹一口气,闭上眼睛,等待九姓团邻前来索命,心中默念着:就这样让这段冤仇了结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