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姓土司 五一、末日众相

作者 : 江苇

流言像疟疾一样飞快地传遍僰侯国的村村寨寨,人们茶余饭后谈得最多的便是僰人的命运。有人相信,也有人不信。相信的人各自用不同的方式表达对未来的恐慌,不相信的人都用冷眼嘲笑相信这种无稽之谈的人。相信的人有根有据地引用哈大王迁坟和五月二十五的洪水来论证僰人将亡绝非空穴来风,各自寻找够自保的方式。

彝歪嘴是深信不疑的,两件事都是他自己亲历,只是并不知道僰人会怎样凭空消亡。为此,彝歪嘴一回到寨中,便着手安排两手准备。第一手准备预防天灾,他命令寨中的木匠悉数上山伐树,务必尽快造出人手一只的高墙脚盆。彝歪嘴画出了高墙脚盆的图纸,这种脚盆口径三尺,墙高三尺,已然成桶状,木片之间均用松香密密填堵。如遇比出龙这次更大的洪水,即使全寨被淹,寨人也可以借脚盆逃过一劫。除了承载人之外,这样的大脚盆还可以装三五天的口粮,就算是洪水三五天不退,有这家伙也可保无虞。第二手准备应对人祸,彝歪嘴抠痛了脑壳,想到如是人祸,无外乎是兵祸。僰人自古有训“不丢庄稼不丢枪”,这也就是说,不管世事如何变幻,只要种好庄稼,有粮食可以填饱肚皮,有足够的武力能保一寨人平安,则可高枕无忧。于是,彝歪嘴便吩咐大家,晒粮食的晒粮食,其余人全部去稻田中扶起让洪水冲倒的水稻。

粮食并没有浸湿透,五六月间的太阳,只一天便将粮食晒得干透;田间让水冲倒的水稻也无甚大碍,太阳一出,人们稍稍一扶,稻子便抖擞精神抬起头来,焕发出盎然的生机。做完这一切,彝歪嘴心下放轻了许多,其实人一辈子,不管前途如何不可预测,提前准备都是万全之策。

但是,并非所有的人都如彝歪嘴一般精明。上罗寨的漆悟天自彝歪嘴口中听说了神明预示,感觉整个天地都变了颜色,山不再青,水不再绿,笼罩在天地之间的是一种毫无生气的灰蒙蒙。他急急地唤来寨中的萨凡,让萨凡漆悟本通神求证。漆悟本摆好香案、作起法来,可是却得不到神明的丁点指示,心想这传言既是凌霄寨大萨凡所说,那肯定是错不了的,就对漆悟天说:“寨主,神明确实示下:黄龙死、僰人亡。看来,我们僰人将有不可度过的大劫了。”漆悟天又着急地问道:“那神明有没有指示我们该怎么办呢?”漆悟本摇摇头,说:“这却没有。”漆悟天便焦躁起来,跺着脚在屋子中来回地走。有人向漆悟天报告说粮仓被水淹过,是否要开仓晒粮,漆悟天摆摆手,说:“我晓得就是了,还晒啥子晒!”

不晒粮食,不扶水稻,上罗寨人倒落得清闲,大家将被大水浸湿的被子、衣服晒到寨中,三五个聚在一起下着“和尚棋”、吹着“诸葛武侯仁义释孟获”、讨论着九条大蛇为何齐齐死在稻田。这种悠闲让突然响起的铜鼓声破坏,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停下一切活动,急急赶往漆寨主的堂屋。

漆悟天坐在堂屋的檐口下,等众人到得差不多了,起身对大家说:“有一事,我思虑良久,不得不对大家言明。上罗、下罗两寨,均是我漆姓本家,虽有少数外姓或嫁或入赘,说到底也是一家人,因此,今天说的话不外传,但不能欺瞒自己人。洛表寨的彝寨主得梦,预知五月二十五凌霄出龙,如果黄龙归海,则僰人兴旺;但若黄龙死,僰人便亡。大家也看到寨外田头的九条大蛇了,那其实不是蛇,是随黄龙出海的蛟。蛟为啥死?还不是因为黄龙已死。其实,凌霄寨早就预知此事,哈大王迁坟到岩上,便是实证。凌霄寨同我西周僰侯毕竟不是一支,他们可能不会对我们明说。但大家想想,如果不是面临灾难,哪个愿意把都化成灰的祖人挂在岩上?种种一理,就是我僰人消亡的灾祸怕是不可避免了。我思前想后,大家平日辛劳耕种,吃的却是粗茶淡饭,没吃够过一顿肉,没得过一天清闲。从今天开始,我们全寨人管他田头水稻还是山上苞谷,先将仓中粮食吃完;管他圈里肥猪还是坡上黄牛,先将鸡牲鹅鸭杀光。吃够肉、耍够清闲,死了也值!”

寨人听漆悟天如此说,先是小声议论,接着便欢呼起来。上罗寨比过节还热闹,人们杀鸡杀鸭、宰猪宰羊,尽情地享受、尽情地狂欢。寨外水田中的稻子,终于没有独自抬起头来,渐渐地让水泡得稀烂。坡上本已结籽的苞谷,伏倒在地下,给耗子、刺猪等野兽提供了充足的食物。

上罗寨沉浸于一派末日悲怆的喜庆,而其他地方也在用各种方式宣泄心中的恐惧。有如上罗寨一样全寨休耕狂欢的,有寨中人倾泄平日恩怨,或拐人妻女、或斗殴伤人的,一个平静的僰侯国犹如一潭扔进巨石的死水,波澜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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