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姓土司 九四、横生芥蒂

作者 : 江苇

哈二不仅听明白了,还听得心惊。如果一定要跟朝廷对抗,这或许是唯一能够将僰人紧紧捆在一起的办法。不过,这样做,代价无疑很沉重。他脑海里浮现出百里饿殍,哀嚎震天的画面来。哈二不懂历史,自然不会明白乱世出英雄、一将成名万骨枯这些道理。大凡要成就一番事业,或利用时势,浑水模鱼;或制造时势,结网而渔。僰人此番境地,时势不成,族人并无真正的末日危机感。那么,就仅能制造时势,真正陷僰人于绝地。当然,这是残酷的,是在拿数十万僰人的性命作赌注。

太阳在不知不觉中隐入了凌霄山山后,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哈二拖曳着晚霞中斜长的影子,一步一斜下了中岭。中岭到凌霄寨的路似乎变得漫长而没有尽头,哈二的脚步始终量不完这一段路程。怕热的鸟雀此时在凉爽的晚风中上下翻飞,贪婪地吞食着空中的蚊虫。它们无忧无虑地嬉戏着,偶尔发出几声尖叫。要是人也如这鸟雀一样就好了,哈二想,只要能够吃饱肚子,还去筹划些什么呢。

回到凌霄寨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哈二在围墙外听着寨内如潮的欢呼声,竟无由地同情起这些寨人来。或许,他们不久就将为此时欢呼付出血流成河的代价,然而,他们却无一人知道,犹自沉醉于这一时的享乐之中。哈二默默地、形单影只地进入无人值守的寨门,又悄悄地蛰到僰侯殿外的坝子上。坝子上,架起了小山似的木材,寨人远远地围着这堆柴禾,等待一场狂欢拉开帷幕。

哈二几乎变成一个多余的人。他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始终跟放浪作乐的寨人融不到一起。凌霄寨似乎整个地疯狂了,男人们个个喝得酩酊大醉,分不清谁是谁,你搂着我的老婆,我抱着你的妹子,调戏着、挑逗着。老人们也不甘落寞,他们拿出看家绝活,或唱起婉转的山歌,或跳起壮绝的僰舞,在老伴面前、在年轻女人面前,妄想将行将枯槁的身躯幻化一点魅力出来。

哈二决定大醉一场,要避开此种场景,或许也只有酒才能麻痹自己。他穿进人群,找到一个黑陶罐,拎起摇了摇,沉沉的,便扒开包谷芯做成的塞子,仰头嘴对着罐口,“咕噜咕噜”地大口喝起了酒。这僰酒入喉,先如甘泉,再如烈火,直烧得哈二热血澎涌。他喝一阵,放下酒罐歇一气,接着又猛喝一通,眼前的人便渐渐模糊,已经熊熊燃起的篝火亦如同跳舞的魔鬼。黑陶罐已然见底,哈二反复摇几下酒罐,又拎起来喝,却无论如何也倒不出一滴酒来。哈二心下毛躁,扔了罐子,重新去寻装满酒的陶罐。正弯腰拎起一个沉沉的陶罐,哈二猛然察觉有人在背后拉他。他一手拎着酒罐,回头看去,却不见有人,但腰间的衣襟依然让人紧紧拉着。哈二心里觉得奇怪,装过身低下头,这才看到是黄世荣满脸着急地奋力拉住自己的衣襟。

“干啥?”哈二问道,“你不去喝酒,却来拉我做啥?”“快!”黄世荣语气里满是焦急,“快跟我走,迟了就来不及了。”哈二心中一动,犹有不舍地放下酒罐,满头雾水地任黄世荣拉着拨开人群往僰侯殿走去。

寨人几乎都到外面的坝子中间行乐去了,僰侯殿里外,除了几个酒醉得动不了的人躺在檐坎上,偌大的僰侯殿一个人也没有。黄世荣拉着哈二走进僰侯殿,尽量避开人们的眼光,蹑手蹑脚地躲到一根柱子后面,抬手指着偏殿的卧房。哈二沿着黄世荣手指的方向,用惺忪朦胧的醉眼望去,却发现是僰侯哈大的卧房。哈二甚是疑惑,怔怔地盯着哈大的卧房,只见卧房内隐隐跳动着灯火,两个人影长长地映在纸糊的窗户之上。黄世荣急促地呼吸着,一双眼睛片刻不离那窗户,似乎极害怕什么。哈二见黄世荣这种表情,屏住呼吸,仔细听卧房内的声音。

昏暗的灯光将卧房里晃动的黑影拉得老长,简直像是两个巨兽在亲昵。哈二听到房内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但又听不真切,也没多想,他从柱子后面走到卧房外,隔着窗户听房内的动静。这下听明白了,房内竟是黄世芳的声音:“哈大王哥哥,你弄疼我了,一点都不好耍!我要出去耍,你放我出去!”哈二不知哈大为何将黄世芳关进屋内,也不知道哈大在对她做什么,但是,对黄世芳的担心让他抬手猛敲起卧房的门。

房内立时安静下来,哈二紧接着猛敲一阵。房门“吱”地打开一条缝,哈大满脸怒气地探出个脑袋来,酒气从他嘴里直喷出来:“谁?”哈二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推开房门,答道:“大哥,是我!”坐在哈大卧房床边的黄世芳听到哈二的声音,拉住垮到手臂弯的衣裳,如受惊的兔子找到一个藏身的窟洞一般,紧跑向哈二身旁。不料,那衣裳在惊慌的跑动下,自黄世芳的肩头滑落到臂弯,露出半边白皙柔女敕的香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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