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蛮兄弟讲到这里,眼睛里充满血丝,紧紧抓住哈二的手,号啕着:“哈二王,你要给他们报仇啊!官兵——官兵太狠了!”哈二听乌蛮兄弟讲着,心中好似被雷电击中,说不上痛、说不上恨、说不上悲,只是一片空白。(他怔怔地盯着眼前滚滚而逝的江水,耳边响起都掌街上的喊杀声、哀嚎声,眼里不禁滚落出大滴大滴的泪珠。庞婉和黄世芳看着哈二这一表情,也是一言不发,只顺着哈二的目光望向江中。世间一切仿佛都凝滞了,“哗哗”流动的江水也静止下来,有的只是这突来的消息在各人心中翻滚起的无边波澜。
良久良久,哈二好似忽然清醒过来,一声似乎是从内心最深处发出的怒吼震颤着沙滩上的每一个人,连庞婉怀中沉睡的赵胜也被惊醒,“哇哇”地大哭。哈二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前挪动脚步,没走上几步,“轰”地栽倒在地。庞婉赶紧将赵胜塞进黄世芳怀中,飞跑过去,吃力地将哈二翻过身,用拇指死死掐住他的人中。
哈二睁开眼睛,悠悠醒来,泪水禁不住如泉水一般喷涌而出。他眼帘中映入庞婉的脸庞,好似落水之人找到一根可以攀附的树木,伸手紧紧拉着庞婉的手,哭喊道:“嫂嫂,该死的是我!该死的是我啊——”
庞婉任哈二拉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去拂哈二鬓角的泪痕。她深知哈二现在内心的疼痛和悲愤是何其强烈,一切言语都不足以安慰他,一切关怀都会苍白。只有任他喊出心中的悔恨,用泪水、用嚎啕来将他心中的仇恨发泄出来。
“嫂嫂啊,我咋个就这样笨!”哈二摇着庞婉的手说,“我咋个就识不破汪浩的虎狼之心。我——我只消迟走一天,就一天,寨主们就不会不明不白地冤死。这回,这回——我该咋跟大哥交代?我该咋跟大哥交代,当初是我——是我要寨主们来的——”
庞婉担心痰堵住哈二的喉咙,一只手不停地在哈二胸前上下抚按。哈二又伸手捉住庞婉的这只手,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一般,问道:“嫂嫂,你告诉我,我该咋办?你告诉我,我该咋办?”庞婉镇定地看着哈二,眼里满是怜爱的母性光芒,她启动两片花瓣一般的嘴唇,告诉哈二道:“小叔,你先不要自责。巡抚汪浩的虎狼之心,任谁也躲不过去。就算当时你在叙府,又能怎样?你可杀得完蝼蚁一般的官兵?如此看来,朝廷灭僰之心早就有了,假意封赏你们不过是诱使大家到叙府聚而剿之。眼下,我们还是赶紧回到凌霄山,跟你打个商议了再说。”
哈二呜咽起来,放声号啕道:“我还有啥脸面回去见大哥?我有啥脸面回去见大哥?”庞婉从哈二手中抽出手来,扶哈二坐下,好声好气地说:“小叔,虽然你倡导寨主们到叙府候封导致了僰人受损,但是,也正好让朝廷露出了他们本来的面目,这于僰人将何去何从也是有益的。再说,你大哥听闻这个消息,势必要与朝廷分庭抗礼,你武艺超群、力大无穷,是你大哥的好帮手呢。他会原谅你的。”哈二抽泣着点点头,如同梦呓一般说:“嫂嫂说的是,我这就赶回凌霄山,跟大哥一起为寨主们报仇。”
其实,话虽然说得这样轻巧,庞婉心中却是明白不过了。僰人二百七十一寨,二百七十寨的寨主齐齐遇难,这将令多少个家庭伤心欲绝,这又使僰人丧失了多少力量。作为僰人头领,哈大即使表面上不责怪哈二,但是其内心要作何打算呢?何况,那许多失去亲人的僰人们,有怎会轻易谅解哈二?不过,眼下官兵处处设卡盘查,哈二却也是仅有回凌霄山一条路可走了。
乌蛮兄弟似被叙府发生的事吓丢了魂,整日浑浑噩噩,不再似先前一般爱无事嬉闹,一路都是沉默无言。黄世芳跟庞婉换手抱赵胜,渐渐喜欢上这个爱哭爱闹又爱笑的小子,也不纠缠哈二,只同赵胜戏耍。庞婉将满月复心思深藏起来,间或安慰哈二几句。各人各怀心事,沿岷江而下,绕过叙府,在江安渡江,钻进僰王山走上回凌霄山的路。
不几日,一行人便看到了云雾缭绕的凌霄山,远远地听到凌霄山上传来沉重的铜鼓声,还隐隐可见山上打起了为死人招魂的望乡钱。那望乡钱由白纸扎成,根据死者年龄决定层数,意为人死后灵魂可登上望乡钱与亲人最后作别。但是,此时凌霄山上的望乡钱高耸入云,不计其层数,也不知道是为何人而扎。哈二的心“砰砰”地急速跳动,他恨不得飞上凌霄山问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