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老者赫然是落卜收九姓掌柜之一的李德贵,这也确实大大超出了任秋夫妇能够想象的范围。任秋自然不知道他打死水牛惹恼苗家亡命蛮山以后发生的事,而易芹一个妇道人家,自然也不便打听九姓东家们的事。其实,这李德贵便是那兵部尚书周洪谟嫡亲的舅父,当初任玉明下蛊毒死九姓人,让孙文才背了黑锅,逼得孙文才逃进了斑竹箐。李德贵无奈卖田卖地,安抚了蛊祸中死人家属,同时也看透了落卜收人勾心斗角的险恶,便揣上盘缠往北京城投奔周洪谟来了。周洪谟幼时由李德贵抚养长大,侍奉李德贵如同自己的双亲。李德贵也乐不思蜀,就在北京城中安顿下来,享受着天伦之乐。
而李德贵也一眼认出任秋和易芹来,这也不是他的想象力能及的。任秋虽然长得更为壮硕了些,但是,李德贵看着他自小长大,就是再变化大些也能一眼认出。易芹生养之后较之做姑娘时更为风情万种,但是,李德贵亲眼见她从姑娘变为小媳妇,哪里会看得错呢。不过,令李德贵不解的是,易芹明明是嫁给了任玉明的大儿任春,但为何此时却与任秋双宿双飞到了北京城。这还罢了,最离奇的是,任秋娃儿何时又摇身一变,竟成了僰蛮哈大王的二弟。
这双方都有太多的疑惑未解,但是,双方却都心照不宣。李德贵毕竟老于世故,装着不认识任秋夫妇一般,须臾之间收起自己的疑窦,指着任秋夫妇问哈大:“哈大王,想必这就是哈二王和他堂客了,哈二王当真生就一副英雄的模样。”哈大听李德贵夸赞任秋,也禁不住炫耀道:“老辈子,我这个兄弟当真像是下凡神仙一样,百十个人都抵挡不住他的标枪呢!还有,他收服了一条神牛,在老家很多人都把他看成是骑青牛下凡的太上老君呢!”李德贵想不到这以前光着**放牛的任秋娃儿竟有这般神勇,心中大为骇然,但是却丝毫不表现在脸上,只顺着哈大的话说:“难怪外面一听哈大王、哈二王的威名连小孩儿都不敢哭,两个大王果然英雄无比。”
说话之间,任秋夫妇已经从院子中进到了会客大厅。任秋夫妇正暗自揣度要不要认李德贵,却听到李德贵跟哈大的谈话,心下怀疑起来,莫非这老者并不是李德贵,只是长得像罢了。于是,任秋夫妇谁也没有将先前低呼的“李大公”招呼出口,只是礼节性地冲李德贵行礼,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余主事也热情地为任秋夫妇端来板凳,倒来茶,招呼二人坐下。
众人坐定,便拉起了家常。哈大首先开口说道:“难得老辈子这样热情,邀我兄弟来跟你们一起喝茶。我兄弟跟随四川巡抚汪浩一路进京,所到之处,人人见我兄弟如遇瘟神。就是那四川巡抚,也对我兄弟防范甚深。不过,这也难怪别人,我们僰人在川南跟汉人划地为界,接触甚少,恐怕我们族人在汉人心目之中个个都是凶神恶煞一般。不料今日竟遇上两个好人,先前是兵部尚书周大人,不嫌我兄弟是蛮夷之人,现在是这位老辈子,我兄弟二人在此就谢过了。”
余主事含笑听完哈大这番话,偏头看着李德贵。李德贵会意,微微点头。余主事便迫不及待地说:“哈大王,你有所不知,先前安排你们住进我这川滇会馆的周大人,正是我这李老表的外甥。”
哈大和任秋夫妇一听,大吃一惊,眼前这个邋里邋遢的老者居然是当今兵部尚书的舅父,果真应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老话。哈大和任秋夫妇的神色恭敬起来,却让李德贵摆摆手示意不必如此。李德贵喝下一口茶,缓缓说道:“哈大王、哈二王,老朽是戎州九姓人氏,贱名李德贵。跟哈大王、哈二王也就是一山之隔,虽说我外甥当了官,不过,我们跟两个大王却是喝一股水的,这样的关系,我们之间何必客套?”
任秋和易芹听到李德贵亲口说出自己就是李德贵,脸上显出局促的神色。他们想招呼李德贵,却见李德贵毫无半点认出自己夫妇的样子,不招呼他吧,李德贵又不可能认不出自己来。任秋夫妇正自犹豫不决之间,李德贵却爽朗地吩咐余主事:“老表,今天难得期程好,他乡遇故人,你那两坛火烧怕是拿出来,我们喝他个昏天黑地。”
余主事按李德贵的吩咐,乐颠颠地抱出酒坛,还端来两盘花生米,几人便围着桌子喝起酒来。李德贵喝不到三碗,便趴在桌子上打起了呼噜。余主事要扶他进房间,却让他挥手阻止,嘴里含混不清地嗫嚅着说:“老朽老了,整不下去了。可否劳烦哈二王夫妇送我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