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想着,却已经走到了永寿宫的前花园中,迂回的小道两旁摆满了刚从温室中抬出来的百花绝艳,姹紫嫣红的照亮一方繁花似锦,远处一处假山流水顺流而下直汇入通向南陵外城的护城河道之中,这竟是百年不息的活水,假山磷岖,怪石横生,苏紫从回廊下中端的六阶石阶走了下去,想从假山前方绕过去然后直达永寿宫大殿。
流水哗哗作响影响了苏紫过人的听力,以至于苏紫刚刚拐出假山便迎目瞟见了被假山完全遮掩住的小亭子,亭子中间奴仆簇拥,中间二人衣着华贵,环佩叮当,一人端庄高贵仪态大方,一人媚眼如丝举手投足之间无不妩媚横生。
“樱姐姐又何必如此?”温柔的声音突然在亭子中响起,女子一身蓝锦彩凤朝服,紫金雕花头冠,水袖如云,纤腰盈盈,面若桃李春花,眼若六月蓝湖,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上前了一步。
“你我姐妹一场,妹妹怎能忍心看你犯下大错?”下人们抬上来一只楠木躺椅,香妃一抚衣袖,缓缓地坐了下来,笑容淡淡的接过后方女婢递过来的一封书信,上头正是如今皇后心心盼盼的书信!香妃当着赵祯樱的面拆开细细看了一眼,说道,“后宫女子和共外人私相传递是大罪,姐姐掌管六宫多年,难道不知?为何会犯下如此错误呢?”
如今皇朝最尊贵的女子站在庭院当中,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彩金华服,脖颈挺直,身后跟着两名宫女,仍旧不减华贵的雍容之色,只是面容清减,略显苍白。赵祯樱看也不看香妃一眼,对身后的两名宫人沉声说道,“我们走。”
“站住!”
赵祯樱宛若未闻,继续前行,几名内侍顿时走上前来,拦在赵祯樱的身前,沉声说道,“皇后留步,香妃娘娘有话要说。”
“啪!”的一声脆响登时响起,赵祯樱一个巴掌狠狠的抽在内侍的脸上,南陵皇后凤目一挑,冷然喝道,“你是什么身份?也敢挡住本宫的去路?”
内侍一愣,顿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赵祯樱十年为后,多年的积威之下,竟吓得这些下人们噤若寒蝉。
香妃眼神一寒,淡淡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姐姐凤威不减,风采依旧,真是可喜可贺。”
赵祯樱脸容如冰,喊声说道,“你我从不相熟,也并无交情,以前本宫从未怕过你,现在也没打算将你放在眼里,宫里的女人盛衰荣枯本也平常,大家既然是敌非友,你也不用姐姐妹妹叫的嘴甜。”
香妃一笑,说道,“樱姐姐性如烈火,直心快,妹妹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不敢当,本宫还有事,不陪你闲聊赏花了。”说罢,转身就想离开。
“慢着!”香妃俏脸一寒,缓缓站起身来,举着手里的信件,沉声说道,“姐姐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赵祯樱冷哼一声,缓缓说道,“你若是喜欢,大可以拿去交给皇上,皇上圣明,自然会有一个英明的决断。”
“可是,我想听姐姐的解释。”
赵祯樱缓缓转过身来,凤目如雪,冷冷的注视着香妃,天家的雍容之气扑面而来,她高傲一笑,嘴角牵起,淡淡一笑,“我若是你,今日就绝不会这样做。”
香妃没料到她突然说出这句话来,顿时一愣,赵祯樱继续说道,“宫里的女人,一看出身家世,二看帝王宠信,但看所出子嗣。香妃,你和我同年入宫,一同从小淑做起,你各方面都不逊色与我,为何我十年前就是皇后,你却至今仍日是一个妃子,这里面的原因,你可想过吗?”
香妃面色一寒,再也无一丝笑意,赵祯樱沉声说道,“因为你很蠢。只会些鸡毛蒜皮的小伎俩,鼠目寸光,张扬跋扈,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终究难成大器,你所幸的,只是投在一户好人家,有一个好兄长罢了。”
“大胆!”香妃身边的宫女顿时大喝,赵祯樱身边的女官顿时厉声说道,“你才大胆!皇后和你主子说话,何曾轮到你这个下贱的奴才出声?”
“赵氏如今风口浪尖,朝中看似风光实则已被打压的毫无实权,如果我是你,此刻就不会再站在这里,比起我,你不觉得此时此刻,兰轩殿里的那位对你更具威胁吗?”
赵祯樱嘴角牵起,嘲讽一笑,“你以为皇上还会放任容忍魏阀变成下一个赵氏?赵氏虽然已经里子没落,本宫却是制衡各方的最好人选,朝中虽无实权,可是你焉知那些散权不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这辈子都做不了皇后,无论魏阀在外有多风光,你也只是南陵皇宫里的一名妃子,我劝你以后最好学会何谓礼教,懂得尽退之道,参拜之礼。南陵的皇后,只能是我赵祯樱一人,曾经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你?死心吧。”
长风吹来,卷起赵祯樱深紫色的衣角,四十多岁的女子面容凌厉,秀发如瀑,看起来竟如三十多岁的女子一般,身形举止间充满了高贵和傲然。
香妃站在原地,看着赵祯樱远去的背影,眼神阴郁,登时回过神去,经过那名跪在地上的内侍身边的时候脚步一顿,对身旁的人沉声说道,“将他拉下去,处死!”
“娘娘!”内侍大惊,跪在地上大声叫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香妃没有回头,疾步消失在小亭之中,回廊上有麻雀叽喳而过,湖水幽幽,反射着柔和的光芒。
骤然有一声房门被打开的吱呀声音,苏紫一惊,隐藏在假山之后的身影顿时侧过看向回廊旁的房门,外面的光芒照了进去,苏紫微微眯起眼睛,往里头探究的看去。
男人长身玉立,一身暗红色华服,衣带上绣着黑色的飞鹰,眼神如星,嘴唇殷红,缓缓地看了过来。冷风从他们之间穿过,带着幽幽的寒气,男人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冰冷,不带一丝感情,这个男人似乎一直是这样,冷的好似一尊雕塑一般。
苏紫缓缓退后两步,面色平静的望着眼前的男人,好似从不认识,初冬的风吹起了很多年前的尘埃,在冰冷的空气里穿梭而过,然后,他们互相转移了目光,望向各自的前方,交错着向对方的方向走去,然后擦肩而过,笔直向前。
自始至终他们从不同路,即便命运偶然会安排一场戏弄般的偶遇,但却也只能是短暂的相逢,而后擦肩而过,如同流星般沿着各自的轨道,流失在浩瀚的星海之中,东陵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须发斑白的老人站在萧瑟的枫林中,背影萧索,衣衫如飞。
“师傅,为什么是我?”
“不为什么,”老人面容苍老,声音都带着难掩的沧桑,“因为有些事情,你不去承担,就没有人去承担了。孩子,生于皇室,你有自己的责任。”
“殿下,”一名内侍宫人打扮的男子走上前来,沉声说道,“都准备好了。”
茂密的竹林里,暗红衣衫随风而动,东陵眉心紧锁,却久久不言。天气并不炎热,那名下人却站在那里急的额头冒汗,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东陵终于点了点头,说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