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枝不断落在赢澍杰的磐石护甲上,激起土黄色的光芒,然后滑开,没能伤到他分毫。但每一枝箭矢的冲撞,都让磐石护甲耗去了一些灵气,加剧了他法力的消耗。陷入悲痛中的赢澍杰却浑然不绝。
一道人影从漫天箭雨中冲了过来,羽族锋利的箭矢落在他身上,只在他强壮的肌肉上泛起了一点金光,就弹落开去。这人顶着箭雨,一把拉住了赢澍杰,怒吼道:“赶紧走。”
赢澍杰茫然地望了过去,拉住他的人是堂兄赢释迦。拥有金钟罩护体的赢释迦不畏箭矢,想要把堂弟带回去,见他犹自眼神迷离,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骂道:“白痴,就算打输了,我们后面还有那么多活着的子弟,要把他们带回去啊!”
赢澍杰悚然一惊,清醒过来。是啊,前军没了,后面还有两三万人,死者已矣,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还活着的南陆儿郎们带回故乡去。他的眼中恢复了清明,磐石护甲骤然延展,将赢释迦也护了进去,他说道:“大哥你说的是,咱们走!”
两人在箭雨的洗礼中回到了中军。
中军帅旗下,主帅赢天拄着长剑维持着身形,仿佛整个人苍老了许多,他万万没料到,进入这个平原,面对的不是对方骑兵的冲锋,竟然是这样一个古怪恐怖的箭阵。
他的部下,还没接触到敌人,就被射杀了一半。弓箭手、火蛮巫、长矛兵、法师团,这些兵种从火龙兵团的建制中除名了。火龙军现在剩下的全是近身肉搏战的兵种,还能顶着箭雨冲到敌人的阵前吗?赢天不知道,他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父王,咱们撤吧!”赶回来的赢释迦急切道。
撤退这话从一向勇猛好战的儿子口中说出,尤其让赢天感到悲哀。
赢澍杰也说道:“叔父,我们把还活着的儿郎们带回故乡吧!这场战争,我们已经尽力了。”
赢天睁开了眼,目光中压抑着沉痛悲凉,他缓缓道:“那就撤吧!”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从一个战士,变成了一个老人。
残余的火龙军吹起了撤退的号角,在苍凉的号角声中,火龙士兵们脸上带着惘然和悲伤,默默地撤离了这片战场。一向自傲的他们今天被那可怕的翼阵击碎了心理防线,他们没有信心能够在损失了那么多同伴之后,冒着箭雨取得胜利。于是,他们只能遵从命令,耻辱地撤离,留下许多同伴的尸体横躺在这片鲜血染红的土地。
羽人的翼阵没有散开来进行追击,在翼阵后面的高坡上,翔芸长老默默目送火龙军退出风行平原,她低下头,手中紧紧攥着一个小小的木塔,这是那位人界穿越来的诸葛先生,留给她最后的礼物。她从中领悟到夺回远程控制力之法,设计出了这遮天翼阵,让南柯寨的战士们训练娴熟,今天终于一举建功。
火龙军向南沉默行进,全军上下都处在低迷压抑之中。原本一直未曾输上一次的他们,历经了这样一场大败,士气难免低落。现在他们只想尽快回到南方的丛林,回到故乡。
然而有人不想轻易放他们离去,南去的道路上,一支黑色的骑军静静地挡住了去路。
赢天的瞳孔一阵收缩,他知道,这是风猎影的猎鹰哨骑。原本赢天很想与风猎影一战,可惜一直求之而不能得,现在风猎影又来到了面前,赢天却已失去了战意,他只想带着剩下的南陆子弟回去,可风猎影明显不打算让他如愿。
“备战!”赢释迦怒吼着,率领火龙族重甲步兵成阵列拦在了最前方。重甲步兵们一手举盾,一手提着兵刃,做好硬抗骑兵冲击的准备。
对面那群黑色的骑兵忽然动了起来,就像一座沉静的山峰忽然移动了起来,给他人以巨大的压迫感。他们不断加速,越来越快,直接朝着火龙军冲了过来。
赢释迦站在重甲步兵最前方,双手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重剑,身后的重甲步兵是火龙族的王牌,是可以抗衡骑兵的存在,哪怕对方是天下闻名的猎鹰哨骑,也休想轻易突破他们的阵线。
黑色骑兵不停冲来,双方越来越接近,眼见几个呼吸间就要接触。赢释迦的血沸腾了起来,他刚想放声大吼,血又骤然冷却。
那支黑色的骑军,竟然在奔行中分成了两股,向火龙军的侧翼而去。他们没有冲击火龙军最强的重甲步兵,而是要绕过去从侧面冲击后面的阵形。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火龙军中段的战士们还在等待前面发生战斗,却被黑色骑兵从侧面突了进来。措不及防的火龙军战士们在骑兵那巨大的动能面前无从抵挡,被硬生生撞散,许多人丧生在雪亮的骑兵刀下,阵形更是被凿穿溃散。黑色的骑兵就像出鞘的两柄利刃,从火龙军的两肋扎入,在火龙军阵形的心脏处会师。
长蛮族的勇士们咆哮着挡在了中军的帅旗前,护住了主帅赢天,赢澍杰也站在叔父的身侧,手捏法诀保持警惕。他们委实料不到,风猎影的骑军竟然这么快,这么犀利。
然而猎鹰哨骑似乎没有兴趣尝试强攻火龙族中军,他们保持着速度,又杀了出去,迅速月兑离了战场,只留下分崩离析的战阵中大片火龙军的尸体。
在最前方的赢释迦无法忍受这种来去自如,浑然不将火龙军放在眼里的行径,一声怒吼,发足狂奔,竟然疾逾奔马,要追杀上去。他步子迈得极大,每一步落在大地上都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溅起大片泥沙。他速度越来越快,眼见与黑色骑军的距离越来越近。
黑色骑军中,一人返身张弓,那是一柄黑色的大弓,造型夸张,有如远古洪荒猛兽露出的獠牙,弓身弯曲出一个弧度,漆黑的颜色里竟然绽放一丝丝血红。
平原上的风被撕裂了,赢释迦只感到一股毁灭的气息朝自己心脏奔来,速度快到了极点,他只来得及把手中重剑往胸前一封,然后才听到一箭破空之声。箭的速度竟快过了声音,先于破空声狠狠射在了赢释迦手中的重剑上。
那是一枝普通的羽箭,棱形的箭头撞在剑身,发出刺耳的声响,木制的箭杆在巨大的惯性中向前猛烈挤压,形成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后,终于崩断,裂成无数细小的木丝四下飞散。整枝箭带来的冲击力压得重剑往后一顿,狠狠撞在了赢释迦自己身上。
赢释迦来不及惊骇,他目光中又有一道黑影飞来,被震麻的手臂来不及再次挥剑抵挡,他只能勉力侧了侧身子,不知为何,他头一次对自己的金钟罩没有丝毫信心,不敢用身躯去硬挡这快绝凶狠的来箭。
第二枚羽箭最终从赢释迦的肩头掠过,箭簇的矢锋在他肩头擦出一蓬金色的火花,最后带出一道浅浅的伤痕。伤口处,有血滴落,血红中隐隐夹有淡金色。赢释迦心头一声叹息:果然是金钟罩都挡不住的箭啊!他迅速的横剑身前,警惕地望去,以防备后续的箭枝。
返身的那骑面无表情地瞥了赢释迦一眼,控马向黑色骑兵大队追去。赢释迦望着他消失的身影,沉默无语。这就是风猎影吗,还真是……强啊!
火龙军被猎鹰哨骑这如同逛菜市场般的一阵冲杀,士气低落到了极致。他们收拢了部队,继续前行,战士们开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赢天往各个方向派出了长蛮族的探子远远地探路,得到了让他一颗心沉到谷底的消息。
赢释迦、赢澍杰和各族的首领被召集到一起议事,赢天环顾众人,沉声道:“风猎影的猎鹰哨骑没走远,还留在南边三十里外。可能休息一阵后会再来突袭。”
众人面面相觑,猎鹰哨骑的那次突击着实把他们打懵了,如无必要他们绝对不想再跟这样的敌人交手了,但风猎影的骑兵又在南边,把他们回南陆的必经之路给堵住了,这该如何是好。
赢释迦看着自己左肩的伤口没有说话。
赢澍杰道:“之前我们输在出其不意,没有料到他们会绕到侧翼攻击。但也由此可见,他们对于咱们的重甲步兵还是有所忌惮的。既然他们不让咱们回去,那咱们说不得也只能跟他再拼一场了,这次注意好阵形,用好重甲步兵,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赢天摇了摇头,疲倦地说道:“还有个不妙的消息,我们的东边,扶摇城守军倾巢而出,正朝我们赶来,也有数千之众。”
这次,连赢澍杰也沉默了。风猎影的猎鹰哨骑本已是极其难缠的对手,火龙军未必能够击败对方,现在扶摇城那群被他们围攻许多的羽人,也赶了过来,两边夹击之下,火龙军的胜机已经是无比渺茫。更何况,北面还有羽人那可怕的翼阵,一旦火龙军被拖死在此处,等到那群羽人也赶来围剿,火龙军恐怕会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赢天拿出了一副地图,看了看,说道:“看来我们只能先往西面走了。那边多是山脉,我们先沿着山脉逃月兑羽人的追击,再考虑寻路南归吧!”
包括赢释迦、赢澍杰在内的各族首领们默默地点了点头。
想当初,火龙军来时,势如破竹,意气风发;可而今,他们竟然四面楚歌,人人喊打,这是何等大的落差。人生,还真是变幻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