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你周围的声音,倾听你自己的心灵,并且,倾听批评,尤其是编辑们一直对你提出的批评。
——维姬。格罗夫
今天我听到一个极好的消息。我的编辑打电话来,说我的第6本书已经被通过,准备出版了。晚上跑步的时候,我回味着这个胜利,不时地笑笑,不时地冲着空中擂擂拳头。此时,我不由地想起一个名叫斯蒂芬的男孩。多年以前,在艾德科城镇小学五年级的班上,他是我的同桌。爱德科克小姐吩咐斯蒂芬和我坐在后排做邻桌,因为我们都是初来乍到,两个人的名字又是用同一个字母开头,我害羞,他口吃。
刚开始,没人知道斯蒂芬口吃,因为他从不说话。进学校大概一个礼拜以后,爱德科克小姐在黑板上写下了他的名字,可她把它写成了斯蒂文。斯蒂芬举起手在空中拼命地挥动,然后跳了起来。“是是是斯蒂芬!”班上爆发出大笑。尽管我的一生中有幸遇到过许多位充满爱心、感知能力强的老师,我仍得抱歉地说爱德科克小姐不是其中的一位,她也笑了起来。
这件事以后,斯蒂芬不再开口讲话了。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件让我非常吃惊的事情。他衬衫上的衣袋在活动!他见我瞪着他,就把数学书撑在课桌上。两个人避开了爱德科克小姐的视线。他向我倾过身来,微微笑着,小心地解开衣袋的钮扣。哇!里面有一只小小的棕色青蛙,还有一张干净舒适的小草床。
10月的第一个礼拜,我们家将又一次搬迁,最后一周我是在爱德科克小姐的班上度过的。她决定强迫斯蒂芬开口,所以叫他朗读历史课本中的章节。
他站起来了,脖子涨得通红。他打开书,直直地俯视着书页。几个孩子用手捂住嘴,作好了发笑的准备。
“西—西—蝎—宪……”
笑声轰地响了起来。斯蒂芬啪地合上书,跌跌撞撞地向前冲去,想逃出教室。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教室的墙上挂着一册镶边的《宪法》,想用这种方式提示人与人之间应该相互尊重。但斯蒂芬没能够走出门去,他被前排的课桌绊住了,摔倒在地上。爱德科克小姐把他领到护士的办公室。他回家了,左腿严重骨折。
一周后,我离校了,从此再没见过他。今天被我的出版人接受的书稿叫作《水晶花园》。那是3年前,我到附近一所学校采访,与一群六年级的学生交谈后写的。
有个叫爱丽莎的女孩,有着一头深棕色的头发,她用紫色的发带把它们束在脑后。她从争着说话的孩子堆里挤到我面前,忧愁地说道:“去年烟花厂爆炸的时候,我父亲死了。”
我像被人重重地击了一拳。
“噢,我很难过,”我低声说,并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腕。
“他们没有给我们打电话,”她严肃地说,“他们不能给我们打电话!”在别的孩子鼓励她继续说的时候,她重复了一句。
铃声响了,人群向四处散开。我找到了阅读教师,向她描绘了那个小姑娘。“爱丽莎”,她说,“是的,她的父亲去世了。”
“可她说,她不断地重复,他们不能给她打电话。为什么?”
“我听说,事故后他们跟家里人联系不上,他们家很穷,电话又被切断了,这很可能就是她的意思。”
从另一位教师那里,我得到了稍多一点的信息。爱丽莎的父亲在医院里弥留了几个小时,在爱丽莎去看他之前去世了。
《水晶花园》写的是爱丽莎的故事。这个故事中的愤怒直接指向这样一个事实,在美国存在着以收人划分的等级,如果你身处一个错误的等级,生活有时会无法想象地难以忍受。这也是去年春天,我见到的一幅油画背后隐藏的故事。这幅画挂在堪萨斯一个市区内小学的厅道里,作者是位名叫凯夏的二年级学生。可爱的画面上,两个小孩正在荡秋千,满脸幸福的微笑。头上是一**大的、微笑的太阳。这幅画叫作《我最幸福的日子》,画面下方的一块纸牌儿上,打印着这样的话:“这是我最幸福的日子,我和拉冯达在操场上。那天晚上,她妈妈的男朋友用一支枪打她,她流血太多,死了。除了我,没有一个人关心她,我对这件事没有一点办法。”
我是一名为年轻读者写作的作家。所以,我要写《水晶花园》,尽管我想把它写好,并且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但我错了。
我把书稿送给我的出版人,寄回来的稿子上贴满了黄色的评注。几位编辑从诸多重要的方面提出了批评,包括可怕的见解,说有的读者觉得斯蒂芬、爱丽莎、凯夏等人“冷漠无情”,“焦躁不安”。
我把书稿搁置了一两个星期,直到心里的痛苦慢慢减退。这时我能更清晰地思考了,我决定重写,重新开始了漫长、艰辛的工作。它又占据了我大约一年的时间。
我再次寄出书稿,又接到了退稿,还是有好几处批评,主要问题仍是人物塑造。这一回,我不像上次那样那么急切地想把作品出版了。我的编辑温和善意地建议说:“也许你愿意把书搁置一段时间?”我肯定,这是编辑的术语。它的意思是,“放弃它吧,蠢货!”
我不得不问自己,为什么要苦苦忍受这件毫无希望的工作?我是在浪费时间,浪费那些非常繁忙的编辑们的时间。此外,我还得靠写作来挣钱。
正是那段时间,我在堪萨斯市立学校开办了工作室,并再次看到了那幅幼稚的画——拉冯达和凯夏在微笑的太阳下。我好像听见他们在说“没有人关心我,真让人没有办法”。我低声说:“嗅,凯夏,我关心。真的!”
然后我回到家里,用剪刀剪出我认为可能还有救的片断,再次从头开始。这一回,《水晶花园》被接受了,但后面还有大量的修改和编辑工作。然后还会有一些测试,比如:书出版以后,会感动年轻读者吗?会增强他们的同情心吗?会提升他们的生活吗?或者,会不会没有人读它?人们读过它以后,会不会很快将它忘记?
好多回听人说,作家永远不要放弃他们的稿子,如果你有信念,你的作品最终会找到家园。我相信这是对的,但我对“信念”一词有点吹毛求疵。它完全是平淡、艰难的工作。除了拿起笔,更多的时候则意味着倾听,而不是别的什么。
倾听你周围的声音,倾听你自己的心灵,并且,是的,倾听批评,尤其是你有幸遇到的编辑们一直在向你提出的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