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月朗风清,天罡北斗,相映成辉。常说天阶夜色凉如水,比诸苍山,则水泻如银。
朱门灰瓦,高檐飞甍,心雨院内。
文星雨站在中庭,仰望星空,思忖着上午明丘对他的训勉。
“心雨,你也看到了,性邪性宸之辈,会对你的加入感到一种威胁之感,因而惴惴不安,百般刁难。而且,今天你的表现实在是出乎意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想今后你的日子恐怕不会一帆风顺。但是话又说回来,修行之路若是波澜不惊,你今后也未必会有大的作为。别看性邪之辈天才荦荦,但是他们还是安逸的日子过的太多,不然实力必定会精进更多,与白马堡的恺若然相比也不遑多让。适逢动荡混乱之际,门派内不少人存有异心,我这掌门之位坐得并不安稳,所以袒佑你之处未见得多,修行之路,还得靠你自己。”
“修行之路,还得全靠自己。”文星雨喃喃道,“我能拔出天灵剑,全赖我曾窥浣辰剑鞘之故吧,呵呵,自己当时还沉浸其幻境之中呢,多亏曼铃出手相救。”
“曼铃……唉,共飨一月轮,却不知你此刻正在做什么。”
俄而,文星雨无奈的摇摇头,重重的叹息一声。作别月色,往回寮内。
回到寮内,文星雨拿出在北昊殿内明丘送给自己的云间派心法,仔细钻研起来。既然全靠自己,那就更不能懈怠,文星雨从来就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主儿!
本簿古朴,纸页泛黄,封面还有些漫漶的痕迹,左侧用麻苇紧密的缝订。
古簿上书“云上谣”三个大字,运笔遒劲,龙飞凤舞,一波三折。文星雨对书法造诣很深,阅此不羁之笔,不由赞叹一声。
“没想到云间先人还是位卓有成就的书法大家。”
翻开封面,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人,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奇怪姿势的轮廓。下面是群蚁排衙的一行小字:云形:茫茫颢穹,亿万云行。云自有形,孕于无形,形成于水,行出于风,纵横流动,因意变形。
文星雨凝视眼前隽永古朴的文字,眉头紧锁。睹字索意,但是意思过于明了,止于字面,又如何能领悟武道真义。
和众生一样的思维,千篇一律,不能匠心独运,阅尽千遍也是惘然。
天空很大,云很多,形状不一,徒语妄言罢了,即使用缀饰老茧的双手去想,也不会是《云上谣》的精髓所在。
看似简单,实际上也真就那么简单而已。但是文星雨却无论如何也读不出别样韵味。读不出他韵,就无法悟道学武,就无法变得强大,遑论仗剑天涯,就连掌门的脸面也保不住,又如何面对恩师,扪心先父?
烦躁地往后面翻看几页,每张粗纸上都是一个奇形怪状的小人儿,和一拍规矩的蚂蚁,大抵十页左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修习武道,到底和在学堂读书截然不同。
一个俗生,遇到挫折,难免沮丧,心情糟乱,一下跌入低谷。此时的文星雨,还是一个无法免俗的少年而已。
束发成童,说到底也只是一个“童”。
随手把书放在卧榻一侧,起身,穿上破布鞋,心情慌乱如麻。
苦思无果,文星雨又来到了寮外。
月光皎皎,庭下如积水空明。只可惜夜色无云,不能给文星雨一点参考,助文星雨思考修炼之法。
文星雨饱读诗书,大抵也能明白流于纸上的涵义。云间派的心法,盖自观云所得。云遨游莽穹太虚,白昼时时而不羁,纵横流荡;时而娴静,寂如处子。夤夜时则难以窥其行迹,为其笼罩一层神秘的面纱。实在是世上值得钻研一物,但这与武功心法联系到一处,就难以让人开朗。
看来今晚是无所获了,明天须好好观察一番天上云才是。
文星雨兴趣索然,作势就准备回寮就寝。但是转身的刹那,心里莫名一紧,寒毛顿时颤栗起来。
抬眼望去,只见黑夜中有一双寒眸正在注视着自己,那一刻,脚步都难挪分毫。
那是一双仿佛融于黑夜的眸子,绰约不清,但是你却无发忽视它的存在。就像有人伏在高处准备刺杀你,你无法确定箭的位置,但是就是有一把箭直指你,即使有一点点的轻举妄动,你就会死于非命。
月色轻移,过了一刻钟,又仿佛过了一个纪元那么长,文星雨终于看清了那双眸子的主人。
蹲踞在墙头上,就像一张张紧的弓,随时蓄势待发。
多么熟悉的姿势。
没错,正是文星雨在林中邂逅的紫貂品种。那一霎时,文星雨都敢确定,这就是林中的那只紫貂来索仇来了。
“貂大哥,在林中让你吃亏的不是我啊,而是另有其人,你就算报仇也得找对人啊。”文星雨面色凄惨的解释道。体验过被其追杀的狼狈,文星雨心中莫名的苦恼。
可是,显然那“貂大哥”并不领情,瞳孔一紧,身体仿佛一只离弦的箭,从墙上迸射而出。
“哇!”文星雨怪叫一声,不敢迎起锋芒,连忙向寮内跑去。巨压之下,那一瞬间,就像是带起一串残影。
紫貂落在门口,文星雨业已进入寮内。“砰”的一声,门被紧紧的关上。
紫貂望着那闪进寮内的身影,眼中流露出思索的光芒,半响,嘴角勾起一角弧度。
是的,没错,就是肉眼可见的一角弧度。如果文星雨在这里,一定会惊诧于这个泼辣的兽竟然可以做出这样人性化的表情。
不过可惜文星雨没有见到,这时的他还在寮内惊魂未定。至于紫貂,则悠然的转身,倨傲的抖了抖纯色的软毛,纵身一跃,踏过墙垛,消失在夜色中。
心有余悸的文星雨,定魂侧耳听了听寮外的声音,片刻后归于平静,他长长的吁了口气,絮絮叨叨地一阵不服,到底也去睡觉去了。
一夜无话,翌日一大早,心雨院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性冶。
幸亏文星雨心系武学,起榻很早,不然一定会“春光乍泄”。
其实文星雨也早料到性冶会来拜访的,毕竟侥幸拔出天灵剑太过匪夷所思,作为苍山上和文星雨接触最多的人,性冶难免臆测起来。果然,进门的第一句话便是质问。
“文星雨,你做人不厚到!”
看着怒气冲冲的性冶,文星雨一脸无语,虽然事实摆在那里,但是他确实也是茫然不知。
“性冶师兄,我如果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会信吗?”
“我如果说我想和你切磋一下,你看可以吗?”
“……师兄手下留情。”说着文星雨便把**冲向性冶,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不明事情原委的人若是见了这一幕,肯定都误以为文星雨受了多大的冤屈。
“……”
当然,性冶是怎么也下不去手的,不然反被诬告“以下犯上”就不好收场了。两人嬉闹了一阵,文星雨叙说了一番经过,最后只能总结为幸运女神太过青睐了。
“师兄,现在我也是苍山的一份子了,平日里不可能白吃白练,一点奉献都没有。你与我说说,哪些是我应尽的义务。”性冶略一沉吟,道:“义务倒是有一点,新入门的弟子,劬劳少不了,辛苦是要吃一些的。南武广场有位老人,平素负责广场的清理,你去找他,这一个月的上午都是要做些清洁工作的,之后才能放心修炼,早禅不定时,有的话我再通知你。”
文星雨闻言,面色一喜,赶快催促着性冶带着他去南武广场。性冶无奈,嘟囔一句“做工还这么积极!”,就领路而去。
其实倒不是文星雨喜爱做工,只是他素来明白,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如今他正处在风口浪尖,为了不遭人口舌,总是要勤勉一点的。年轻力壮,辛苦一点无所谓,被人揪住小辫子说三道四,小小年纪的心,却是不能忍受。况且不能再给师父增加压力了。
苍山顶上地域辽阔,但好在文星雨和性冶居住之地离南武广场不远,不多时,两人便来到广场。此时晨光微弱,偌大的广场还不见一人。哦,不对,确切的说,在一个角落里,唯有一个伛偻的身影在拿着扫把清扫落叶。
性冶拉着文星雨走到老人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唤道:“夕阳爷爷,今儿我给你带个人来替你分担工作。”说着把文星雨领上前,介绍道:“这是心雨,这是夕阳爷爷。”
文星雨听闻,连忙躬身叫道:“夕阳爷爷好。”而后才敢抬起头仔细打量一下眼前的老翁。
身材癯瘦,尤其是面庞,颧骨高高隆起,倒是没有凌厉之气,添了几分慈祥,须发皆白,双手也干枯无力,青筋突起,嶙峋之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原来苍山上的白发老人不尽然都是武林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