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再多也没用,苏如玥指手画脚地将女乃娘和黄鹂赶出屋子,她需要静一静。
直挺挺地躺在炕上,苏如玥墨如点漆的双眸盯着屋顶,房梁上的彩绘精致而生动,一笔一画之间妙趣横生。但她没兴趣,她将小眉头皱成一个疙瘩,又试图张嘴说话,但连“啊啊”的声音都发不出。
这是怎样一个悲催的穿越!
她不想做苏如玥了,她是胡非非啊。她有疼她爱她的爸妈,还有一个马上就要高考的弟弟,更重要的是,她刚刚研究生毕业,正是用知识赚票子的最佳时期,她怎么就穿越了呢?!
由于胡非非当年高考撞了大运,于是就给小她七岁的弟弟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那时她还可以说话:“我说大航啊,人品这种东西真不是老姐能给你的,离高考还有六十七天,爷们儿干巴爹!考好了姐给你买糖吃!”
在弟弟的咆哮声中,胡非非得意地挂断了电话。
然后电梯就爆炸了……
去你丫的!报复社会也专业点拜托!炸弹半途爆炸,炸死无辜的人民群众会遭天打雷劈的好么!
胡非非记得,当时电梯里就只有她和一名干干瘦瘦的中年人,中年人脸上皱纹犹如刀刻,眼球浑浊,带着凛冽的仇恨。胡非非胆子虽然大,但还是很怂地缩到电梯的右后角里。
她是学化学生物的,鼻子又跟狗似的灵敏。
中年人黑漆皮包里冒出一股一股的刺鼻气味,如果胡非非没记错的话,那是浓硝酸。皮包里面的究竟是王水还是硝酸甘油炸弹?
哪一种都不是好事儿啊。
胡非非死死地盯着电梯一侧不断增加的红色楼层数,还好,只剩三楼了……
以上,就是胡非非同学在穿越前所有的心理活动。
现在她迫切想知道的是,这哑症究竟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养成的?毕竟以她在现代社会浅薄的阅历来说,又聋又哑才是常态,像她这样听力极好,声带但却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的症状,倒像是中毒。
那什么毒能造成现在这种状况呢?
苏如玥用短胖的手指轻轻地捏了捏吐出来的舌头,没什么感觉。再捏,还是没什么感觉,使劲用指甲尖儿一掐,女乃女乃的,略疼。
前几日,她还以为是心情郁结导致味觉失灵呢。
现在看来,她应该是口舌麻痹以致于失声。她无比庆幸自己在做胡非非的时候,偷偷地蹭过几节药学院的课,但她无比后悔当初没好好学中医,即使知道十有八.九是中毒,但也完全没有头绪的说。
苏如玥继续呆呆地望着房梁……
因此,当虚弱的云姨娘被女乃娘搀扶着绕过屏风时,看到的就是苏如玥这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云姨娘原本就对苏如玥充满了愧疚,当初苏如玥早慧,不到一周岁就牙牙学语了。但自从她开口唤了一声“爹娘”之后,小小的如玥就再也没有发过声。
云姨娘央着苏智渊找了很多太医,就连院判都来过很多次,但都以摇头结束。
而苏如玥作为庶女,苏智渊还有三个机灵可爱的女儿,三个芝兰玉树的儿子,少她一个不少,于是可怜的苏如玥就一直痴痴呆呆地活到了六岁。
由于父亲不疼、嫡母不爱的,小如玥居然在生辰当日被四小姐房里的大丫鬟推到了冰窟窿里,差点儿淹死。
其实她是真的被淹死了,但胡非非刚好穿越过来接了档。现在整座苏府里真正疼她的,目测只有云姨娘和时不时过来教她几个字的三少爷——苏承沣了。
此时此刻,云姨娘看到女儿绝望的神情,喉头一甜,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姨娘!姨娘!”张妈妈惊慌地大叫,立刻涌入一大帮丫鬟婆子,连抬带扶地将云姨娘拖出屋子。苏如玥回过神来,坐起,小短腿垂在炕沿上,跳下炕,蹬上鞋,觉得自己说什么也应该去瞅瞅现在府中最大的靠山。
云姨娘住的院子名叫菡雅轩,红梅一树,秋千一副,本来甚是雅致。
但现在院子里有去请苏智渊的丫鬟,有打热水的丫鬟,还有求神拜佛祈祷的婆子,整个院子里杂乱纷扰。苏如玥小小的桃红身影淹没在人流里,她揭开厚毡帘的一角,往里觑探,贴身的丫鬟婆子虽然惊慌,但动作井然有序,显然是训练出来的。
突然,外院安静了下来。
有人大跨步绕过影壁,径直朝菡雅轩的正房冲过来,此人脚步稳健,走起来也儒雅斯文。他显然是急了,都没有看到苏如玥,而是一把掀过厚毡子,带来的冷风让小小的如玥不由地打了个颤。
她尾随男子进去,看到他一个箭步走上去,端起张妈妈手中的药碗,皱着眉,一勺一勺地往云姨娘唇畔喂褐色的药汁。
男子仪表堂堂,虽然已至中年,但身材保持得极好。
大颜控胡非非表示,这次投胎的基因条件很是不错。
许是母女连心,重病之中的云姨娘还好像有感应似的朝苏如玥缩着的角落看了眼,看到小如玥后,用手臂勉强支起身子,声音柔美纤弱:“玥儿,过来看你爹爹。”
如玥慢慢地挪了过去。
苏智渊紧皱着眉:“玥儿。”
如玥犹如受惊的小鹿,小心翼翼地靠近云姨娘,将自己的小手覆在云姨娘的手背上,低头垂目,做了个“爹爹”的口型。还是没有声音发出,泪珠子不由地又从眼眶中滚落,砸到鞋面,晕开一圈儿。
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女儿,苏智渊因为如玥哑巴的原因,虽然不对她缺东少西,却着实不太想见这个哑巴女儿,但此番亲眼瞧了,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酸。
他伸手将如玥拉到自己身边,张妈妈很有眼色地递了一个锦墩过来。
苏智渊坐在锦墩上,将小小的如玥抱在自己膝上,想开口问几句话,但知道她不会回答,愣了愣,还是作罢。
云姨娘太清楚苏智渊的心思了,她苦笑:“玥儿一直在跟沣哥儿学《千字文》,沣哥儿用了很多法子教她,过段日子让玥儿写给老爷看。”
“沣儿聪慧,照佛妹妹也是他当做的。”谈起苏承沣,苏智渊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昨日瑾岚书院的丁夫子已经同意让沣儿提前入学,也算了了你的一件心事。”
云姨娘秀婉的笑颜如莲花般绽开:“多谢老爷了。”
说完这句话,她的眼神又转黯,看向苏智渊怀中的如玥,一双美眸中水光涟涟:“妾身平生就两桩心愿,一愿沣儿仕途顺遂,二愿玥儿……”话还没说完,她又闷闷地咳上了。
苏智渊看到她丝帕上印出的血迹,好容易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虽然云姨娘是苏智渊的真爱,但他身为吏部尚书,为百官之表率,断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行径来。况且云姨娘行事大道,一点也不像小家子气的妾室,这也是他宠爱她的原因之一。
“老爷。”云姨娘紧紧地揪着丝帕,贝齿咬朱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妾身自知命不久矣,玥儿又哑又呆,留她孤苦无依的,妾身,妾身怕是死不瞑目……”
她的容颜本就极尽婉约柔美,如此梨花带雨中又带着一丝刚强硬气,看得苏智渊心口痛楚。他轻声斥道:“说什么傻话,有为夫在,有沣儿在,又有谁敢给玥儿脸子瞧?”
云姨娘轻轻地啜泣,一旁侍立着的张妈妈忍不住插嘴道:“老爷,老奴仗着一点微不足道的身份,有些话还想在老爷面前说一说。”
张妈妈是苏承沣和苏如玥的乳母,也是老侯爷乳母的独生女,性子爽直,最看不惯宅子里的阴私手段,长兴侯府的人对她很是尊敬。
苏智渊道:“苏妈妈但说无妨。”
“老奴不得不为三姑娘叫屈了,现今云姨娘还在呢,就有刁奴欺主,这么冷的天儿里将三姑娘推进冰窟窿里,好容易才保住小命,就是老侯爷在的时候也没这个理儿!”
看张妈妈都搬出老侯爷了,苏智渊心中一紧:“那丫鬟不是交给夫人处置了吗?”
“只是在角门外打了几板子,照旧在四小姐身旁伺候,这叫受罚?”张妈妈义愤填膺,声音响亮。
苏智渊皱了皱眉:“妈妈莫恼,我这就去问问夫人。”
“别,别。”云姨娘连忙拽住苏智渊的衣袖,动作幅度大了些,又累得咳了好一会儿才消停。她脸颊晕着病态的红,喘着粗气,急急地劝:“老爷万不可去,万不可为玥儿惹恼了夫人。”
“她是夫人,是府中所有孩子的嫡母,怎能如此处事不公?”
苏智渊为表示对钟氏的尊重,从不过问内宅之事,云姨娘也不是生事的人,自然没人活腻歪了给他递小话,阖府也只有张妈妈敢在他面前这样说。
张妈妈哼道:“云姨娘性儿好,便有人将三姑娘不当正经主子。这些还是小事,等云姨娘真的……那三姑娘岂不是要被人随意揉搓?偏三姑娘也好性子,被怎样欺辱都不吱声的!”
如玥心中的小人哀嚎:我就是想吱声也说不出来啊!
苏智渊大怒,重重地在香木小几上一拍,青花瓷药碗被震得砸到地上碎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