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烟雨梦 第二十九章

作者 : 朗月星白

涂锦没有让她辛苦太久。最后一笔,白的纸,灰的笔调,勾画出画中人眸色生艳。恍惚间,涂锦想起多年前,她曾在某个人的画册中发现过这双眼睛。没有面容,一大片白纸中只有那双碳笔勾勒出来的眉目。每一张画纸,每一双眼睛,有多神似,就看得出作画之人有多用心。不管目光淡然或是隐忍委屈沉默,大抵,在作画人心中已经是褶褶生辉。

涂锦笑,那时她怎么会以为,那个人是在画自己的生母华兰呢?即使画工再了得,也只能定格在一张照片之中的神情。

时过境迁,一切也已经不能再做深究。从那个人双手铐着手铐,站在离自己两米之远的地方,眉目清冷,对着自己的时候。薄唇启动,无声,她却知道他在说什么。

涂锦,你应该找到更好的,我们分手吧。

从此,他关在以铁为锢的牢中;而她被他关在以心为锢的牢中。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因为,没爱过。

她放下笔,声音愉悦地对不远处坐在树下的女子说:“阿晨,画好了。快,过来看看。”然后,她看到,那个一向温良喜静的女子淡弯着眉目,笑颜。一枚碧玉,光影馥绕。

那一刻,涂锦却不知为何,很想哭。心中充满了不服气和无可奈何。

倘若,那时站在那里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你的她,你会狠得下心对她说,你应该找到更好的?

所以,你只能狠下心,不见她,也不让她见你。

你该死。而我,也该死。我不为自己委屈,却为你委屈。

微风,一阵白色宣落飞扬。而后,画架上的纸缓缓吹开,落在前来的两人脚下。

越晨光脚步微滞,转过头。而涂锦也站了起来。

宁唯弯腰捡起地上的画纸,指尖曲就,半晌,开口道:

“果然,涂小姐的画工可比你好多了。”

越晨光郝然,走过去,把画纸从他手中要了过来,小心地拿着,轻声道:“这自然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涂锦姐还有慕良的画都画得比我好看。”语气中带着连自己也不易察觉的孩子式的骄傲。

宁唯漂亮的眉目晕出妙意。容颜清丽,如玉温润,笔下画出惊艳。这个女子,居然听不出自己的言外之意。

而一旁的宁禹,一袭洇灰色的西服,长身玉立。落墨的眸色闪出淡笑,却并不做声。

第二天。

“你又去了哪里?你又去见他是不是?一身的香水和烟酒的浑浊,真是恶心。”她有些朦胧,隐隐约约,却似乎窥得站在对面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唇角冷冷一笑,一笑付之。

“我去了哪里不用你管,你能不能不要什么事都要管着我?”

那个女人是谁?背对的身影,一字领露肩红白格子衬衫,蓬松的下摆几乎遮住了短得离谱的牛仔短裤,一头披肩长发染成了深红色,衬着一大片肩处露出的雪白分外妖冶浓丽。

“我凭什么不能管你?”男人走过去抓过女人的手。

“那是我的事!”女人转过身甩开男人的手,语气有些恶劣。

“你就那么缺男人?!一定要找他?”

女人和他争吵起来:“你管我?!我就是缺男人怎么样?从小到大我没有管过你,你爱跟什么女人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现在你也别来管我!”

“什么人都可以,但是他不行!”

“我不想跟你说话。”

女人转身欲走,却被男人一手抓住手腕,她吃痛地发出嘤呤,隐隐约约窥得秀美因疼痛紧蹙。陌生而又熟悉的眉眼,好似在哪里见过又好像没见过。

“放手!”

男人不说话,却见手腕处的力度越抓越紧,隐隐约约,传来男人隐忍又带着不知情绪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诘问:“如果他也可以的话,为什么我就不行?他跟我又有什么两样?龌龊!”

“跟你在一起也是龌龊!”

男人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正好,我们绝配不是么?”

……

恍恍惚惚,那一对男女不见了,却看到了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一张摇椅,还有眼前不知道哪里来得来回摆动的怀表,没有人,却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如果你想要这样做,我还有一个办法……”

怀表越摇越开,随之而来的是时针划过的滴答声越来越急促,音量也越来越大,她只感觉到一阵眩晕,强烈的失重感,而后惊醒。

越晨光张开眼睛,放了窗帘的卧室有些昏暗,是梦。

她喘着气,抹了鬓发的汗珠,忽然觉得开着暖气的卧室温度有些高,翻了个身,却发现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也难怪,她午憩的时候才两点多,如今大概也不过是过了一两个小时,宁唯大概也不会那么快回来。

起床,换了衣服,拉开窗帘却见一片明媚阳光照射而来,不大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下意识地用手遮了遮眼。心里寻思着,这个梦真是做得毫无道理可言。

是夜。

叶城庄园越晨光不熟悉,加上初次来,当中被宁唯邀请而来的那么多人中,越晨光最为熟悉的便是涂锦和李慕良。于此,越晨光平日里自然是跟涂锦亲近些。晚饭过后,小曦便急着回去书房练习书法。越晨光无法理解自家儿子对于书法的痴迷程度,只不过有些东西热衷总是好的。后来又想了一下,大抵,这跟多年前不懂事的自己想尽一切办法也要跑步的心情是一样的。于是也就舒然。陪在小曦身边看着他练习了一下书法,便没有打扰他,让他专心练字。打开房门时,却见见到走廊间的涂锦。

涂锦亦是见到她,走过来,依旧是白天的模样,玉簪挽发,只不过如今穿着一件雪白长毛衣,显得古香暖意。涂锦笑道:“这住宅似乎有些大得离谱,晚上寻思着无事,便想着去藏书的地方走走,兜兜转转却逛到这里来。”

越晨光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不熟悉其构造,找来铭叔铭婶帮忙,找到了藏书的地方。

叶城庄园很久没有人来住过,但平日打理得也颇有条理。书室在正院的一楼,门外是檀色大门,每一处都是高雅生香的气息。书室里,一个个书架子摆满了书籍。似乎,如今的宁家也没有过。到底是宁氏人住过的地方,每一处都留下显示身份的痕迹。越晨光也是就觉得无事可做,寻思着时间尚早,也就随着涂锦进去看看。

书室有些大,有点像是小型的图书馆。后来,却不知不觉两人各散一方。越晨光本想回去找找涂锦,不其然,却看到了一道身影。短发,眉目凌厉飞扬。

是连风。慕良身边的人。

越晨光对她的唯一印象便是,从自己,庄囹,秦青藜跟李慕良,涂锦结交的时候,她便一直跟在李慕良身边。在校是很少出现。大抵是,慕良的帮手之类的。那时,其实越晨光便知道李慕良的身份不简单,只是,一直没多问。而如今看来,确实是。

而连风,越晨光记得最深刻的,便是慕良入狱那一年,自己想方设法要见慕良一面,却始终不得其法。那时的自己,有些任性,便是这个连风挡在自己面前。挣扎间,却不料从开在高速上的farrier滚了下来,半张脸擦伤了,白色的连衣裙红的触目惊心。其实,那时她倒不觉得有多痛,茫茫然,便失去了知觉,等到躺在医院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物是人非。后来…….便是没了后来,没什么大碍,出了院,拖着还不大方便的受了伤的膝盖,一瘸一拐地回到家。母亲告诉她要嫁到宁家;她不愿,母亲逼迫,她便离开。而后,再回来的时候,自己的姐姐却告诉自己,母亲死了。死了的意思就是再也看不到她了,永远。

自己的母亲和父亲找了自己很久。这一次,同样是父亲找到了自己,当满眼颓然的父亲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时候,他神色平静,他说,越晨光,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你。永远。

是啊,当他为出走的女儿奔走时,当他忧心自己的女儿人身安全时。另一个人,另一个有相同想法的深爱的人却因此而横生意外。没有任何的预兆,甚至在她死前,她跟自己通着电话,她说,把光子找回来,她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已经无力再为她筹谋些什么了。这些年,尽力了。也算对得起尹家。

唯一的遗言,下一刻,挂了电话,却料想不到横生车祸。两天后再回来的时候,只有另一个哭得手足无措的女儿,还有一具冰冷的尸体。要他如何原谅?

那时的越晨星不知所措,那时的越晨光也同样不知所措。她甚至忘了要哭。对着不原谅自己的父亲,说不出话。她沉默着,终于开口,她说,对不起,我不任性了。她说,阿爸,我嫁人好不好?

好不好?问得小心翼翼。

然而,自己的父亲,抬头,却是回答,越晨光,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你。永远。

嗯。那时的越晨光笑。我也不会原谅自己。永远。

以前的越晨光多任性。

她想要读体校,想尽办法,离家出走。最后,父亲费劲心思找到了她。自己也受了罪。

她把那个背叛藜子,伤害庄囹的人刺伤。关在拘留所。母亲用尽心力,四处托人,低声下气向那人哀求。终于不用刑事责任。

到了后来,她在想,也许,当陈教授压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如果自己能够不反抗,不用水果刀刺进他的身体,或许就会没事了。或许慕良就不会入狱。对她来说,在这个世界上,贞洁不会比朋友重要。又或者当慕良不想见自己的时候,自己乖乖的,或许,自己就不会从车上滚下来。

什么也没有。换来的只有永远也见不到母亲,还有父亲的,越晨光,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你。永远。

反反复复,却终究学不乖。

生活并不是八点档,于是经历过了,便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自己却不敢再去回想慕良那时不想见自己,是不是有一些怨恨的成分;不敢去想,父亲的那句永远。

只是,永远有多远?父亲的永远可以延续至死;而自己的永远在温华的那句“你骗她说,你妈妈是因为找离家出走的她被车撞死了”后也同样延续至死。不对别人,对自己。

命运的齿轮多会安排,无论哪一件事,挣扎过后,都发现路途还是回到了原点。徒劳无力,可笑至极。

从此,她半点马虎不得,事事顺着人心。不去反抗便不会错。

如今,这一切都已经褪色,成为往事。

她走过去,对着这个交集不大深的女子打招呼。她知道,连风在此,李慕良必定亦是在这里的。恰好,是缘,是孽,也应该给这两人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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