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开始了,每次出游都是何平开车,闻忠个儿高坐前边,三位女性坐后排。为了让表姐坐得宽松,李曼金总是背不靠座位地歪坐在一边。小时候她坐大姨夫的车出门,就是这个姿势。表姐看着李曼金的姿势说,你这车太窄,还赶不上从前爸爸坐的“华沙”。闻忠就扭过头来说,华沙算什么,和苏联的胜利牌一个车型,赶不上富康。表姐说,可是比富康宽。
闻忠说,不可能,那是你小时候的感觉,小孩看马,比大人看马还大呢。表姐不再说华沙的事,转而说,哎,金金,还记得胖子吗,当时他爸爸管“公检法”。李曼金说记得,咱们还一起爬过太岁山。表姐说,对,对,现在卖音响,生意做大了,开着一辆……冬冬接过来拖着长声说,宝——马。表姐说,你们就买宝马吧。闻忠在前边对何平说,也不必,我看帕萨特就可以,无级变速,档次也不低。
何平不说话,路不好走,他不时换挡、加油。李曼金也不说话,心想这个距买车尚远的家庭,对车却如此内行。从“华沙”到“帕萨特”跨越了整整半个世纪,在这半个世纪里,大姨和大姨夫已经不在人世,表姐一离开他们和他们那所大房子,不知为什么逐渐就成了一个不入时的人,却还不甘心地偏要作出一副与时俱进的样子。想想这些,李曼金又有几分替表姐心酸。
她转移话题似的说,喝水吧。说着从脚下举出几瓶“娃哈哈”。偏偏表姐的眼皮一抹搭一抹搭的,还不愿意结束刚才那个话题,说,金金,表姐现在不如你,我要是你,日子可不这么过。我赞成胖子,干什么都一步到位。这,高不攀低不就的。冬冬突如其来地喊道:买“大奔”买“大奔”。闻忠的手嘎嘣嘣,嘎嘣嘣。
旅游点到了,是个野景。已是中午,何平先领大家吃烤全羊,吃着,有几个假朝鲜人还跳舞敬酒的。下午他们登山,滑沙,骑马,坐滑竿,在个水泥池子里钓鱼,所有项目都领略一个遍。冬冬夺过何平的数码摄像机,像玩手枪似的,对着人和景,一阵阵乱摄,一小会儿就拍掉好几盘带子。
晚上他们回到家来就放录像,屏幕上是他们吃烤羊的嘴,一些朝鲜人的扇子和胸脯子,半个脸的他们举着鱼竿傻笑,还有就是他们一双双爬山的脚,其中表姐的高跟鞋最为突出,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一崴一崴的,鞋跟和方的、圆的石头作着狠狠的碰撞。表姐和闻忠也许因为是第一次从电视上看到自己,看得格外兴奋。
李曼金在一边却忍不住说,冬冬,应该让小姨夫教教你,手要稳,构图得讲究,镜头推拉也要掌握。冬冬说,那我这就算是玩行为艺术吧,行为艺术讲的就是不完整,就是出其不意。我有个同学的爸爸就是搞行为艺术的,专在头上种草。
把头发剃光,在头皮上拉几个口子,把草根洗洗,栽进去,让助手给他缝上。李曼金说,听着都受刺激。冬冬说,行为艺术玩的就是刺激,艺术就在于带有刺激性的发现。李曼金想,闻忠的捏手也是行为艺术了。
看完录像,谈完行为艺术,几个人又是洗浴的洗浴,打长途的打长途。李曼金和何平在卧室相对而坐,呆着,等着,等着这三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房子安静下来。
李曼金看着开了一天车的何平那不急不躁的样子,心想幸亏眼前是何平,永远那么平和。这时她也才明白,她自己已经是在忍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