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夜半,段峰病情急转直下,邮轮当值医生和段氏家庭医生会诊后同时下了病危诊断。
以船上的医疗设施拖下去,靠岸大概只能直接举行葬礼了。
于是涅浦顿号加足马力赶路,天蒙蒙亮的时候靠港马六甲的兰卡威。
这里本是此次邮轮之行中途最令人期待的一站,没有人不爱热带岛屿的水清沙幼和森林奇观。可是为急需治疗的病患着想,船长临时更改行程,提前大半天时间到达,大部分旅客都还在睡梦之中。
天堂一般的人间美景,却不是医疗技术发达的理想地区,好在本身有国际机场直航大马和新加坡。
以段峰如今的身体状况,由轮船换飞机,长途跋涉,恐怕也不太可能了。
只能尽人事而已。
船上所有宾客在餐厅用过早餐之后都被请下邮轮,通关入埠,有专人安排他们在兰卡威的一切游览行程,然后乘飞机离开,返回江临或往各地,都随他们高兴。
一切费用开销仍由段氏承担,只是授意的人已经从老寿星换作新的掌权人。
苏苡头疼起得晚,昨晚折腾到半夜才睡下,又在甲板上吹了夜风,约莫是有点感冒了,喉咙充血,肌肉酸痛,幸好还没有发烧。
睡梦中似乎隐隐觉得船上特别热闹,打开房门之后却发觉是特别的寂静。
餐厅还在供应早餐,她闻到鲍汁和蛋液在铁板上发出的香气,可是舱房走道上没有了前两天来来往往的那种喧腾。
隔壁房间的门打开,熊定坤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她,两个人都是微微一怔。
苏苡问,“大清早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与婉若只是名义上未婚夫妻,没有结婚,甚至订婚仪式都不见踪影,他没理由堂而皇之出入婉若房间。
熊定坤只是嗤笑一声,“还早?不早了。”
他话中有话,苏苡蹙起眉头,“发生什么事?”
这时婉若从房间出来,眼眶微红,见到魁梧身影还杵在那儿,冷冷逐客,“熊定坤,你怎么还不走?”
男人不屑早晨与两个女人为敌,大踏步离开。
婉若见到苏苡的表情既惊又喜,拉住她的胳膊,“小苡,你没下船?我刚敲你房门没人应,我以为你也已经走了。”
说着说着就哽咽,竟然掉下眼泪。
“哎哎,怎么哭了,我睡过头没听到敲门声嘛,怎么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不就是船靠港了么,如果没估错,应该是提前到了兰卡威。我们说好一起游泳晒太阳的,比基尼还藏在我行李中,谁不穿就是小狗!你是怕我丢下你一个人去享受?”
哭哭啼啼可不是段家小妹的风格,有缺陷的人直面自己的缺陷而不自卑,必须有强大的精神世界,够聪明又懂得自我纾解。什么叫外柔内刚,这女孩就是。
可段婉若此刻却紧紧拉她手,“……小苡,我不想结这个婚,我不想困在这个家里一辈子!你和三哥带我一起走吧,只要离开段家,我有办法自力更生的,不会给你们添太多麻烦。”
好好的怎么会说这种话?
“你跟熊定坤吵架了?到底怎么回事?婉若你慢慢说。”
段婉若眸中都是水光,“你不知道?爸爸快不行了,三哥他们下船去为他联系医院,二哥突然带着大批人马上船,美其名曰带医生来为爸爸治病,实际上跟熊定坤狼狈为奸,驱散了其他宾客,存心让我们孤立无援。现在爸爸在他们手里,三哥又不在,还不知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苏苡的心猛然一沉,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失踪,段长瑄被放出来是必然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竟然赶在兰卡威上船。
船上必定有人知会他段峰的身体状况和晚宴上宣布的消息,这个人不是梁美兰就是熊定坤,只有他们拥有用卫星电话与外界联系的权限。
这要放在古代帝王家就是逼宫了,而且现时状况是段长瑄占据了所有有利资源,就连熊定坤都站在他那边。
她原本以为,这个男人至少跟段轻鸿有些惺惺相惜。
“婉若……”她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不要太担心,你名义上仍是熊定坤的未婚妻,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多人见证,他在道义上也要好好照顾你,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倒是段轻鸿,这种时候竟然抛下他们下船离开,难道这才是他真面目,为自身利益对一向疼爱的妹妹也弃之不顾了?
“我知道她不会对我怎么样,只是这个家我实在待不下去了,父子不像父子,兄弟不像兄弟,一个外人都可以来作威作福,威逼利诱。”她在这家里从来没得到过几分真情实意的关爱,荣华富贵她享受得够了,毕竟她跟母亲不一样,段婉若不是梁美兰。
苏苡也有些无措,头疼得更厉害了,“你有办法联系到段轻鸿吗?”
婉若摇头,“船上通讯只有无线电,卫星电话我们拨不出去,没办法联系三哥。”
“他身边的人呢,全都带走了?”
“嗯。”
这就麻烦了,如果金迟他们还在,或许还可以想办法混下船去找段轻鸿来解围,现在邮轮被段长瑄和熊定坤他们封锁,对她们几个肯定时时关注,绝不会让她们溜了。
“不如先去看看你爸爸,他应该还在房间里,如果意识清醒的话,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婉若点头,两个女孩子互相挽着对方往段峰房间走。
门口果然层层看守,远远就看到段长瑄的身影。
他一见她们就露出得意的笑,“我正想让人去请你们过来呢,怎么样,邮轮好玩么?吃过东西没有?”
苏苡不理会他的惺惺作态,“段老先生情况怎么样了,我们想进去看看他。”
段长瑄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没有必要,我从隆廷的私家医院带了大批医生和先进仪器过来,如果他们都帮不上忙,那你们进去看也没用。等他回光返照的时候我再叫你们来见他最后一面。”
“二哥,你怎么能无耻到这样的地步?你也是他亲生的!”婉若情绪激动起来唇色微微发紫,“你让开……我们要进去!”
段长瑄对这个妹妹向来视若无物,就算她身体不佳立时在他面前倒下去,他也不会心软半分。
扰攘惊动了房间里的人,梁美兰打开房间门,“长瑄,你就让她们进来好了,没什么关系。”
她眉眼间有些疲态,一身衿贵的休闲服也有些皱巴巴的,平时的段太太可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也许是习惯使然,她跟段长瑄说话总有些女人对男人的娇媚,真是不堪到极点,苏苡和婉若都从她身边绕行,看也不看她一眼。
段峰的情况跟想象的差不多,全身插满各种导管仪器,已经完全依赖外界手段吊着最后一口气。
“爸爸……”婉若悲从中来,用手使劲捂住口鼻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世上真心爱护她的人本就不多,段峰一死,就更少之又少。
苏苡扶住她肩膀,随手翻了翻床头的病程记录。诊断和治疗都没有问题,要段峰丧命,大可不必这样大费周章,有的药少用两个单位也许他都撑不到现在。
看来段长瑄还不愿让他死,留着他的命引段轻鸿回来,交出公司实权,或者等他有片刻清醒的时候修改遗嘱内容,也不是不可以。
段长瑄设想的很好,可是据苏苡所知,他与段轻鸿的争斗,从来没有哪一次是真正走在前面的。看似占尽先机,回回都被段轻鸿的回马枪杀的措手不及,偏还不吸取教训,到这最后关头还在洋洋自得。
段轻鸿赶在他上船之前离开,或许也是算计好的,这样才有可能里应外合突破他的挟制,否则他们所有人都困在这里,那就真的是坐困囚城了。
何况这趟还有熊定坤这样强劲的对手,他要是真的站在段长瑄那方,就需要特别小心应付,一步错就步步错。
段轻鸿比他高明也在这里,从不轻敌。
这么一想,苏苡又觉得有了希望——段轻鸿不是走了,他只是有另外的布局,很快就会回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竟然会把希望放在段轻鸿的身上。
要是在平时,她早就被自己这种想法给吓到,可眼下危机四伏,她身体也不舒服,好像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有什么想法都是正常的。
她没机会把这种揣测跟婉若细说,只敢放在心里琢磨。
进来容易,出去就难了。苏苡和婉若都在段峰的房间,正好方便监视,段长瑄干脆困住她们,不许她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