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酒 第五十章:宁愿宁安

作者 : 陌归尘

天气反复多变,案上烛火一颤,紧接而来的却是天边一阵轰隆隆雷声,雷声不大,可随之而来的雨水却如豆大,沉闷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潮湿起来。

他腿下一麻,却是支撑不住自身重量倚着墙壁慢慢滑下。他抬高下巴,虚空中如有刺目的光亮,脑中一阵昏沉,又是头晕目眩。他眼前一花,案上烛火一阵轻晃,再睁眼时,眼前所见皆变成了重叠的两个。

四肢慢慢发冷变麻,他喘着气,空气艰难地进入肺中,对于空气的极度渴望让他饱受折磨,面上浮现窒息的绯红。他半弯下腰,伸手去探书案抽屉里的药瓶,却极是艰难,指尖不住地微颤,这一阵痛楚耗尽了他多余的气力。

费了好大的劲,他才抽出那药瓶。药片极轻地滑过瓶壁,喀拉一声。

窗户未关严实,风灌入来,有些冷,案上翻开的医书被风吹得刺啦作响。

突然发作的寒毒,突然到来的痛苦。

他小心翼翼地倒出几片药来。不敢有大动作,一举一动皆是牵连全身的痛。他弯眼笑了笑,把手放到嘴上,直接把药片吞了下去,然后时间久的,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靠着墙而坐。很疼,可毕竟跟以往的疼痛,是不一样的。因为他守得云开见月明,心底里终于不再是孤寂的冷。

他缓缓垂眼,入目是自己瘦削修长的手指,食指与虎口处皆有粗糙的薄茧,他迷迷糊糊地,突兀想起那些待在鬼医身边习武学医的岁月。胸口突然一疼,他弯起唇角,却有血液从嘴里涌出,顺着下巴滴落,给衣服染上血污,他垂目一看,却是毫不在意地抬起手,费力从书案上扯出一方块素净的帕子来。

他捂着帕子低低咳嗽,一松手,帕上已落满暗紫色的血液。

起初还恨,然而现在,只剩平和。

他静静笑了笑,体内的疼痛越演越烈,几乎让他支撑不住。他闭了闭眼,吃下去的药仿佛根本没有发挥药效,丝毫压制不住体内流窜的毒素。他咬紧牙关,硬是不让自己泄出半声半句的申吟来,仿佛一开口,便承认了自己是弱者一般。

他将手中药瓶抛开,强撑着挪动了一子,却一悬空,失去背后墙的支撑,一下子重心不稳,软软往左倒去。他原本想撑起自己去拿置在书柜处的瓷瓶,却不想连这都办不到,只能任自己瘫倒在地,艰难地吐息。

他半睁着眼,想笑。

可下一秒,微笑滞在面上。

却只是片刻的犹疑,他仍旧弯着眼眸,笑得极是好看。

窗外的雷声滚滚中,长邯长身而立,却是满脸的不赞同,皱着眉,似乎很是不悦。

“你瞒着苏凉可以。”长邯快步而入:“不至于连我都瞒着。”他走到宁安身旁,将他扶着,让他倚在桌案边,自己却又站起身来,复到圆桌前倒了水来:“吃药了吗?”

宁安只是默然笑着,接过水来,却因为手指都在颤抖而洒了点水出来,他低头喝了口水,轻声笑道:“吃了,可是没有大作用。”他微微一挑眉,仿佛根本未忍受着刺骨的痛苦,只是面上惨白的脸色和额头渗出的冷汗出卖了他,“唔……大概那药配药时的剂量少了些。”

长邯接过他手中的水杯,放在书案上:“你想拿什么,我帮你拿。”

他下意识地想回绝,想了想还是坦言相待。头疼得发慌,他半抬起手揉了揉眉间,指了指书柜处:“那上面的瓷瓶。”

长邯未有多想,只是在拿到瓷瓶时自然而然地拔出瓶塞,凑近瞧了瞧:“这是什么药?”

他微微笑了笑,黑亮的眼眸在昏黑中闪着夺目耀眼的光芒,“我记得……”他想了想,似乎是在回忆,却又带着点不确定的意味:“估计是叫,紫荆丹?”

他从前曾听鬼医言及,虽只听过一次,却牢牢记住了这药的效用以及配制的方法。他微笑着伸出手去,想接过长邯手中的瓷瓶,却不想长邯一顿,竟是把那药瓶收走,直直盯着自己:“你服这个做什么?那醉生梦死早就折磨得你快没了半条命了,你还服这个?”他不可置信,却刻意压低了声音音量。

“算不上折磨。”他倒是不以为然地笑笑:“没有这个,我这个夏天,估计都得躺在床上,半分动弹不得。”

长邯一阵沉默,声音低沉下来:“你体内的毒,如今怎么样了?”

“往好的方面说,还是往坏的方面说?”他扬眉一笑:“我近几日瞧了瞧医案,那毒我虽不能解,却能勉强压抑住,只是从这几月开始,估计四肢会渐渐失去知觉,到最后,只能瘫在床上,那时候就彻底成了废人了。”

“那你也不能服这个。”长邯将那药瓶攒在手里,他虽不大精通医理,但追随宁安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却也曾听闻此药,明白这药吃下去,虽能疏通血脉,却也后患无穷,带来的恶果也是不容小觑。

他弯着嘴角笑:“凉儿现下怀有身孕,我若成了废人,她怎么办?”他漫不经心地抬眼一瞧,却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那一种想弥补,却不知如何弥补的无措。

苏凉穿着家常的单薄的衣服,正睁大眼,苍白着脸色瞧着屋内一切。

苏凉武功一半是被他教的,轻功却也大有长进,她来了这许,他和长邯争执之中,竟然未曾有察觉。

头疼仿佛愈演愈烈,他揉了揉太阳穴,想站起来却没有力气,他眯着眼笑了笑,极尽全力不让她看出异样来,却只是安慰般地伸出手去:“凉儿,过来。”

她愣愣地走过来,握住了他的手,顺着他跪坐下来。她眼睛红红的,带着点刚醒的水汪汪的迷蒙,神情还是怔然的,让他看了只觉好笑。

他抬起手模了模她的脸,有些冰凉,肯定是在门口站了许久了。他有些茫然无措,不知道她到底偷听了多少,更不知要怎么去抚慰她不要怕。他只能低声轻笑,不动声色地撇开了话题:“别坐在这儿,地上冷……等我吃了药,我们回屋去睡,好不好?”

他偏一偏脸,淡淡看了一眼长邯:“长邯,把药给我。”他在她看不见的盲区里,眼神却突兀变得冰寒漠然,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长邯略一怔愣,还是迟疑着将手中的瓷瓶递过来,却被苏凉一步抢先抢过了瓶子,她牢牢攒在手心里,狠狠盯着宁安,眼睛红肿到不像话,再开口已是哽咽:“你实话告诉我,吃了这药会怎样?”

宁安一惊。体内密密麻麻的痛楚还是稍稍折磨着他,他咬住下唇,尽力不让自己的手指再颤动,只是微笑:“哪有什么实话,只是普通的药,和我以往吃的是一样的。”他揽住她,面上的微笑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支离破碎,被冷汗涔涔的狼狈替代。他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笑道:“出来也不穿多一件衣服,身上这么冷,着凉了怎么办?”

他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去牵她的手:“凉儿乖,把药瓶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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