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酒 第三十二章:弑师

作者 : 陌归尘

她早说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感觉。脑袋顿时一阵空白,巨大的恐惧瞬间摄住她。他受了怎样的刑?是被鞭笞?被火烙?还是……脑中霎时浮出千百种可能,最让人害怕的却是,这些可能,全都有可能是事实。

她眼眶一涩,眼中雾气弥漫,眼泪掉下来,声音都有些变了:“你别逞强啊……怎么了,告诉我……”她心中明白,即便他真坦白了,告诉了她,不谙医道的她也不能怎么减轻他的痛楚,可是,不知道他到底受了什么,心里却是空落落的疼。

他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握紧了她的手,另一只手却是利落在自己身上封住了某个穴道,缓了一会才转过头来,满眼含笑:“凉儿别哭。”他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伸手给她擦眼泪,温声道:“无缘无故哭什么呢,这么大了还哭鼻子。”

可她的眼泪却停不下来,他转过身来了,可却让她看清了他身上到底被折磨成了什么样。伤痕遍布,有些甚至还未停止渗血,被划伤得狼狈不已的衣袍,可他居然还在笑。

她不理他,眼泪还在流。目光落在刺入他肩部骨肉的银镖,她鼻子一酸,小心翼翼问他:“我替你拔出来,会不会好受点?”

他弯眼笑了笑,摇了摇头,四两拨千斤:“这里没有洋参片,唔,也没有止血纱布,如果凉儿拔出来了,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即刻就晕过去。”

他一番话说得平平常常,她却听得胆战心惊。见她又想哭的模样,他忙笑道:“别担心,等我内力恢复了,就可以带你出去了。”

他还在笑。

她把头抵在栅栏上,想笑,眼睛里却不断流出眼泪来。她不知道要有多么强大的心,才能在这样环境下笑着安慰她。

她以前一直以为那是冷血。可是现在,她终于明白,这不是冷情,这是强大。

他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仔细察看了她胳臂上的乌青后,他背靠着铁栅栏和她说话。她把手伸出去,想去触模他披散的发,却被他的手握住,攒在手里。他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把外衣穿上,夜里会冷。”

她老老实实地把刚才月兑掉的衣服拿起来,披在身上。手继续伸出去想拉他的手,却被他抢先一步,他把手伸过她这边来,牢牢按住她的手。他闭了闭眼,笑道:“手还酸么?”声音慢慢低下去,她仔细辨听才听他说道:“这样,就不酸了吧。”

她又想哭,却生生忍住:“嗯。”也把头靠在栅栏上,和他靠在一起。

她从来不知道,她这么眷恋他的手掌。

只是经历刚才那一幕,却好像,彻底看清了自己的心。

那些人以她作威胁要他的剑谱,他没有一丝犹豫地便给了,却还想着要她别怕。

只是很多很多事情,她仍不明白。比如云府的算计,比如那些人的身份,比如……他的师父,鬼医前辈。

多年前鬼医的死轰动整个武林,人人皆道是鬼医关门弟子宁安为夺那本绝世医书,不惜亲手弑师,为此,甚至还成立了以武林盟主为首的队伍,浩浩荡荡杀向鬼医长居的山林,意图围剿宁安。

可是,所谓的正义,所谓的为武林除害。

却无辜屠杀了那么多无辜百姓。

只是孰是孰非,她作为事外人,却也不明白。

她几番犹豫之下,终是开口:“宁安,鬼医他……”

话未完,他却已睁开眼来,眼底浮动着的是万年不变的浅笑,已经猜到她想要说什么,笑道:“不是我。”

他一向不屑与人解释。可此时此刻,他却用这么简短的话语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她不能计较是真是假,不由得一怔。

他眉梢眼角皆是疲惫,仍旧把头靠在栅栏上:“我拜入鬼医门下时,他便已将那医书给我,我何苦杀了他……我所学医术,所学武功,皆承自鬼医……我不能做出那起大逆不道之事。”

“可你从来不承认他是你师父。”苏凉头脑一热,竟是月兑口而出。

世人皆默认鬼医为神医之师,可宁安却一直不承认鬼医为自己师父。这其中缘由,却也为众人所困惑。

“本来就不是。”他难得孩子气地闭了眼,像是赌气一般说:“能做出那种事的人,不是我师父。”

哪种事?

她嗯了一声表示疑惑,他却不喜这个话题,闭着眼问她:“云清的剑法学得如何了?”

她一怔,下意识答道:“从‘剑气右倾’这一句时,我便背不下去了,他只学到这儿,还未学成……”这时她才头脑清醒过来,却是晚了。

宁安果真身体一僵,仍闭着眼,嘴角却弯出一个苦笑来。

他心中有疑,疑她私自将剑法教给云清,却还未求证。刚才所问不过是在试探,可她未有多想,回答的话全然印证了他猜想不错。

他睁开眼来,眼中清明:“从那时开始,就打算利用我了吗?”原来她答应要和他在一起,不过也是为了这套剑法罢了。

她一愣,却不知如何作答。

他紧紧攒着她的手,垂下眼去笑:“你如实和我说,我未尝不会答应,不必委屈自己来求这套剑法,我教给你便是。”

“不是……”她下意识地打断他,却再说不下去。不是什么,他所说的,都是她原本的真实目的,根本没有错怪她。

她愣神间,他已经弯眼笑道:“剑气右倾,剑神合一,目视前方,手腕偏转……”竟是一字一字背给她听。她心中一急,却不知如何解释,只能把手伸过去掩他的口:“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笑,低头看她,目光安然温和,没有丝毫怨懑。

只是他越是这样平静如水,她越是不知所措:“宁安,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他微摇了摇头,那只和她久久相握的手竟是松开,他往后侧了侧身,退开她。他眉梢眼角都带着微笑的暖意:“既然这样,你许下的诺言便算不得数了,我不会再当真……强迫你和我在一起了。”他唔了一声,笑言:“凉儿以后和我要什么不妨直说,别再像这样,委屈自己。”

他一心只道她是委屈了自己,却不知她心下如何焦急想要解释。她晃一晃神,他已经重新靠近,把头靠在栅栏,动作却像是在把头靠在她肩上一般,他笑了一下,声音有些浑浊不清:“凉儿身上还冷吗?”

他问着她无关痛痒的话题,可她却无心回答,匆忙摇了摇头,却忘了他这样坐着是看不见她摇头的。她想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凑过去。她把手伸出去够他的手,却够不着,只好缩回来。她开口唤他:“宁安……”

“嗯,在听。”他迷迷糊糊地应一声,像是真要睡着了。

“以后不要这样说你自己了,好不好?”她低下眼去,涩涩笑了一下:“我和你在一起,不是委屈……我并不想反悔那个诺言,你别再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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