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愁鸢被夸得一愣,因为烟鸾宫中皆是女子,她这是第一次被异性夸赞容貌,心中虽然窃喜,但到底没有多想什么,也不敢去多想。眼前少年虽然看似平和可亲,但进一步接触后却莫名给人一种离疏淡漠之感。
“这曲子是有来历的。”少年静下来时清雅俊逸,这古琴素弦正配他,“娘亲告诉我,这《扶锦归》属于喝火教的首任教主高疏梅。”
刘玄素十指苍白拨动如飞,他继续说:“高疏梅曾经有一恋人,二人浓情蜜意时谱出笛曲,后来她的恋人移情别的女子,高疏梅便与其决裂后又作出琴谱,然后立誓永不出烟鸾宫一步,永不再见他一眼,并下令禁止教中人再与男子有任何牵连。”
尚愁鸢听罢黯然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这琴曲如此哀凄,那高疏梅也是个烈性子的女子,做事如此决绝。”只是命运的无端弄人,谁又能知道高疏梅悲□□绝下的决定间接害死了尚愁鸢最亲的人,导致了另一场悲剧,姑姑那日凄惨笑颜不时入她梦里,成了她永生的痛。
她见刘玄素此刻嘴唇苍白脸色也不怎么好,便说:“我出去寻些金疮药和吃食来,公子你就先睡一会儿,且放心,我素来起得晚这个时间恐怕没人会来打搅。”
少年斜倚榻上慵懒一笑,玄衣乌发衬得他脸色苍白如雪,动静皆如一幅丹青描就的水墨画。
外面彤云密布,像是要下雨的样子,空气里闷得很令人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
尚愁鸢将一瓶金疮药揣进怀里,然后站在廊上望着阴霾天际,山雨欲来,浓云如墨吞去远处如黛青山,不知怎的心中有些不安。
她偷偷去小厨房取来些剩下的点心就往回走,药房和小厨房离得远她花了些时间,哪知回去时已经是人去屋空了。
古琴斜摆,琴谱翻开,绿纱窗半敞凉风吹入拂动素色幔帐,露出梨花塌上的斑斑血迹,一定是那少年的伤口留下的。
尚愁鸢将点心放在八仙桌上,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心中空落落的。
房梁上黑影如点墨,不一会儿就灵巧翻出宫墙去,刘玄素稳稳落地就见前方迎面而来一黑一紫两道熟悉的影子,以及熟悉的吵闹声。
“都怪你,只顾自己脚底抹油把小公子弄丢了,这要是出点什么事儿我们两个吃不了兜着走!”黑衣的拿胳膊肘一捣旁边人。
那紫衣衫的少年挨了打也不还手,依然笑眯眯,颇有一副别人打他左脸他赶紧把右脸凑上去的架势,他不慌不忙道:“你也太小看我们小公子的本事。这你就不懂了吧,自古以来要做大事的人往往福大命大,遇难成祥,你瞎操心什么。”
“云破月,我发现你越发会狡辩,皮痒了是不?”黑衣的柳眉倒竖,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娇俏女蛾。
“我可以对天发誓,本人云破月绝对是整个风析山上最诚实的好少年。”紫衣衫的模着胸口就要发誓。
登时电闪雷鸣,云破月被吓个激灵。
“哈哈,打雷怎么不劈死你。”
刘玄素停下脚步微笑着看着两个活宝由远及近而来,黑衣女子先看到他,忙窜过来见他脸色苍白焦急道:“公子你受伤了,都是那个秃头害的,下手也太重!”
“哎,空尘和尚枉为出家人。”紫衣衫的云破月也来,在一旁点头如捣蒜。
三人本是趁着月色打算来烟鸾宫取《扶锦归》琴谱,哪知半道上碰见圣僧空尘,一番恶战之后三人走散,刘玄素便误打误撞进了尚愁鸢那里,自己随便找个理由但那少女不光信了而且居然直接将琴谱奉上,这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我的伤不碍事。”刘玄素一皱眉头,道,“只是那琴谱我虽然见到了,只不过是个残本而已。”
少女亦皱眉头,说:“怎么会这样,莫非是喝火教里人怕宝贝被旁人学去,所以故意将琴谱一分为二?”
听他这样说,刘玄素脑海里登时浮现出尚愁鸢一双眸子里的坦荡,抿嘴沉声道:“不会的,这点我可以确信。”
一旁云破月挠头,苦恼道:“这下好了,无法交差夫人一定失望。”
刘玄素的娘亲性命垂危,余生夙愿也只剩下这个了,可他叹息一声拂袖道:“这怪不得我们,一切大概都是天意。”
尚愁鸢趴在浴池边沿上,露出双肩莹润光洁,右臂上守宫砂如红豆一点,她随意翻看一本书,书上记着喝火教从创教之始至今的名单,上至教主下到末等品阶的小人物皆记录在册。
喝火教第一任教主,高疏梅。
尚愁鸢抿嘴目光跟着一滞,然后继续向后翻去,喝火教从近五十年兴起的比武制度使得人员变更迅速,誊写入册也就不方便,所以往后的也就记得马虎了。
终于,尚愁鸢的眼睛停留在末页。前任教主高和云,右门主姜采葭,可就是这左门主的名字被人用浓墨涂抹掉了。尚愁鸢皱起眉头来,能被这样对待的不外乎就是这左门主当年犯下不可饶恕罪名,比如,有了情郎。
就像姑姑亦犯下这样的罪,就连名字被写入在册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怎的今天的安息香格外使人犯困,尚愁鸢就见眼前景象模糊起来,她不知不觉趴在沿上睡了起来。眼前最后一幕,青翠色裙摆飘扬,有人向自己缓缓走来……
尚愁鸢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醒时分已经是傍晚了,她坐起来时就觉头脑发昏四肢都力不从心,白色里衣微薄,她起身披上一件外衣。
姜天姚端着几样小菜和肉粥进来,对她一笑道:“教主贪睡,终于起来了。”
听她这样说,尚愁鸢心下一凛,自己就算再怎么贪睡也不至于这样,被人从浴池抬回听雨轩里却还不被惊醒?
而此刻她头脑发昏,双腿发软又是怎么一回事?
尚愁鸢也不动桌上的饭菜,转头用余光瞥见墙上挂着的那把幽人剑。正看着,就听门口有动静传来,不多时见婢女兰青急匆匆进来说道:“教主,左门主她,她要见您。”
高照晚那张美丽刻薄的模样浮现在眼前,尚愁鸢无力一摆手,颇不耐烦道:“就说本宫现在身体不适,不见……”
话还没说完门就被强行推开,一行人大踏步走进来,头前一个就是云鬓雪肤宫装如云的高照晚,后面女子都如她般趾高气昂的,半分礼数都没。见来人是高照晚,旁边姜天姚脸色没由来的一白。
尚愁鸢心中忽然一沉,下意识去模,手上的玉扳指此刻却不见踪影,心中忽然了然许多。她斜睨来人冷然道:“高照晚,你来做什么?”
高照晚站定,端的是仪态落落,她说:“属下此次前来,是要问教主几个问题。”
“哦?什么问题?”尚愁鸢嘴角勾笑,做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的运息凝神。
高照晚冷笑道:“请问教主若是这喝火教中有人与外面男人暗通款曲,做些不贞不洁的下贱事来该怎么处置?”
尚愁鸢心中凉了一半,但她仍旧强作精神微笑道:“当受凌迟之刑。”
“那么,如果犯下如此罪过的,是这喝火教中高高在上的教主呢?”高照晚咄咄逼人,一双眸子里微微焰火已成燎原趋势。
旁边姜天姚将指甲掐进手心里,抬头对着高照晚厉声喝道:“左门主说话也当注意一下言辞,你面对的毕竟还是一教之主!”
高照晚不由分说闪身过来对准姜天姚的脸就是一巴掌,厉声道:“你算什么货色,一条狗也敢冲我叫嚣!”
姜天姚被打得吐血,滚在地下捂着脸,发髻也散乱了。
“你可有什么证据?”尚愁鸢坐着运息都难,方才见姜天姚被打自然也无法出手相救,只得眼睁睁看她受辱。
“教主想要证明清白也容易,就请您当众撩起袖子教我们瞧瞧,您的守宫砂还在否?”高照晚说的笃定。
她好像全都明白了。忽然,坐着的尚愁鸢忽然冷笑起来,她的手抓起桌布霍然一掀八仙桌上的饭菜全往高照晚头上去,冷然道:“你们设计我!”看都不用看了,自己身上必然被她们做了手脚。
如今她们里里外外联合起来,只对付她尚愁鸢一个人。
高照晚虽然灵巧躲开碗碟,但是里面的菜叶肉汁还是浇了她一脸,她万分狼狈恶狠狠道:“你这不守规矩的下贱坯子,莫非是心虚了?”
后面跟着来的喝火教中女子附和:“她必然是心虚了,这种不知从那儿冒出来的下贱种子,做出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来,也不奇怪。”
“真不愧是姜红鸾养大的种,两个人一齐败坏我喝火教清誉。”鹅黄衣衫的女子冷笑道。
窗外惊雷乍起,桌上红烛影影绰绰,尚愁鸢凄寒目光一一扫过所有人的脸,最后停留在那个鹅黄衣衫女人身上。她说:“你们骂我可以,但不许侮辱她!”
忽的,尚愁鸢暴起伸手成爪直直扼住那女人的咽喉,就见她眼中的嘲弄之色还没有退去,只听“咔嚓”一声女人的脑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歪了过去,身子轰然倒地。与此同时,旁边的高照晚取过腰间红鞭子对准尚愁鸢的后背就下手。
“啪”的声音响起,一鞭子阴狠入骨。